《霍小玉传》唐·蒋防（附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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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历年间，陇西的李生名益，二十岁，因进士及第而崭露头角。第二年，他被选拔为天官侍郎。夏季六月，他抵达长安，寄居在新昌里。李生出身名门望族，少年有才，诗词佳句广为流传，被誉为无双才子，受到当时名士的推崇。他常自负风度，渴望得到佳偶，四处寻求名妓，但长时间未能如愿。
长安有一位名叫鲍十一娘的媒人，原是薛驸马家的旧仆；她折断债券从良多年，对豪家名媛无人不识，被誉为渠帅。她常接受李生的厚礼，对他怀有感激之情。经过数月，李生偶然有空闲住在南亭。申未之间，他忽听敲门声急促，原来是鲍十一娘。她笑着对李生说：“苏姑子作好梦也未？有一仙人，谪在下界，不图财货，但慕风流。如此色目！共十郎相当矣。”李生闻言惊喜，神采飞扬，连声感谢，急切地询问对方姓名居所。
鲍十一娘详细告知李生，霍王的小女霍小玉，字小玉，王甚爱之。其母净持，即王之宠婢也。王初薨，诸弟兄以其出自贱庶，不甚收录，分与资财遣居于外，易姓为郑氏，人亦不知其王女。小玉姿质浓艳，一生未见，高情逸态，事事过人，音乐诗书，无不通解。她曾让某求一好儿郎格调相称者，某具说十郎。她亦知有李十郎名字，非常欢惬。住在胜业坊古寺曲，甫上车门宅是也。已与她约定日期。次日午时，李生只需至曲头觅桂子，即可找到了。
鲍十一娘离去后，李生备好行囊。他命家僮秋鸿，向从兄京兆参军尚公处借得青骊驹，黄金勒。那晚，李生洗衣沐浴，修饰容仪，喜跃交并，通夕不寐。黎明，他穿衣镜前，恐自己不谐。徘徊之间，已是午时。他命驾驱马，直抵胜业。
至约会之处，果见青衣立候，迎问：“莫是李十郎否？”李生即下马，令牵入屋底，急急锁门，见鲍果从内出来，遥笑：“何等儿郎，造次入此？”李生调诮未毕，引人中门。庭间有四樱桃树；西北悬一鹦鹉笼，见生入来，即语：“有人入来，急下帘者！”李生本性雅淡，心疑俱，忽见鸟语，惊不敢进。逡巡，鲍引净持下阶相迎，延入对坐。年可四十余，绰约多姿，谈笑甚媚。她告知李生：“素闻十郎才调风流，今又见仪容雅秀，名下固无虚士。某有一女子，虽拙教训，颜色不至丑陋，得配君子，颇为相宜。频见鲍十一娘说意旨，今亦便令永奉箕帚。”李生谦谢：“鄙拙庸愚，不意顾盼，倘垂采录，生死为荣。”遂命酒馔，即令小玉自堂东阁子中而出。李生拜迎。但觉一室之中，若琼林玉树，互相照跃，转盼精彩射人。
既而小玉至母侧。母谓曰：“汝尝爱念‘开帘风动竹，疑是故人来。’即此十郎诗也。尔终日吟想，何如一见。”小玉低鬟微笑，细语：“见面不如闻名。才子岂能无貌？”李生连起拜曰：“小娘子爱才，鄙夫重色。两好相映，才貌相兼。”母女相顾而笑，遂举酒数巡。李生起，请玉陵雹唱歌。初不肯，母固强之。发声清亮，曲度精奇。酒阑，及瞑，鲍引生就西院憩息。闲庭邃宇，帘幕甚华。鲍令侍儿桂子、浣沙与生脱靴解带。须臾，玉至，言叙温和，辞气宛媚。解罗衣之际，态有余妍，低帏昵忱，极其欢爱。生自以为巫山洛浦不过也。
中宵之夜，玉忽流涕观生曰：“妾本倡家，自知非匹。今以色爱，托其仁贤。但虑一旦色衰，恩移情替，使女萝无托，秋扇见捐。极欢之际，不觉悲至。”生闻之，不胜感叹。及引臂替枕，徐贺汪陪谓玉曰：“平生志愿，今日获从，粉骨碎身，誓不相舍。夫人何发此言！请以素缣，著之盟约。”玉因收泪，命侍儿樱桃褰幄执烛，授生笔研。玉管弦之暇，雅好诗书，筐箱笔研，皆王家之旧物。遂取绣囊，出越姬乌丝栏素缣三尺以授生。生素多才思，援笔成章。引喻山河，指诚日月，句句恳切，闻之动人。染毕，命藏于宝箧之内。自尔婉娈相得，若翡翠之在云路也。
如此二岁，日夜相从。其后年春。生以书判拔萃登科，授郑县主簿，至四月，将之官，便拜庆于东洛。长安亲戚，多就筵饯。时春物尚余，夏景初丽，酒阑宾散，离思萦怀。玉谓生曰：“以君才地名声，人多景慕，愿结婚媾，固亦众矣。况堂有严亲，室无冢妇，君之此去，必就佳姻。盟约之言，徒虚语耳。然妾有短愿，欲辄指陈。永委君心，复能听否？”生惊怪曰：“有何罪过，忽发此辞？试说所言，必当敬奉。”玉曰：“妾年始十八，君才二十有二，迨君壮室之秋，犹有八岁。一生欢爱，愿毕此期。然后妙选高门，以谐，亦未为晚。妾便舍弃人事，剪发披缁，夙昔之愿，于此足矣。”
生且愧且感，不觉涕流，因谓玉曰：“皎日之誓，死生以之，以卿偕老，犹恐未惬素志，岂敢辄有二三。固请不疑，但端居相待。至八月，必当却到华州，寻使奉迎，相见非远。”更数日，生遂诀别东去。到任旬日，求假往东都觐亲。未至家日，太夫人已与商量表妹卢氏，言约已定。太夫人素严毅，生逡巡不敢辞让，遂就礼谢。便有近期。卢亦甲族也，嫁女于他门，聘财必以百万为约，不满此数，义在不行。生家索贫，事须求贷，便托假故，远投亲知，涉历江淮，自秋及夏。生自以孤负盟约，大愆回期。寂不知闻，欲断其望。遥托亲故，不遣漏言。
玉自生逾期，数访音信。虚词诡说，日日不同。博求师巫，遍访卜筮，怀爱抱恨，周岁有余，赢卧空闺，遂成沈疾。虽生之书题竟绝，而玉之想望不移，赂遗亲知，使通消息。寻求既切，资用屡空，往往私令侍婢潜卖箧中服玩之物，多托于西市寄附铺侯景先家货卖。曾令侍婢浣沙将紫玉钗一只，诣景先家货之。路逢内作者玉工，见浣沙所执，前来认之曰：“此钗，吾所作也。昔岁霍玉小女将欲上鬟，令我作此，酬我万钱。我尝不忘。汝是何人，从何而得？”浣沙曰：“我小娘子。即霍王女也。家事破散，失身于人。夫婿昨向东都，更无消息。抑郁成疾，今欲二年。令我卖此，略遣于人，使求音信。”玉工凄然下泣曰：“贵人男女，失机落节，一至于此。我残年向尽，见此盛衰，不胜伤感。”遂引至延先公主宅，具言前事。公主亦为之悲叹良久，给钱十二万焉。
时生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