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忘不了那片海
——浅析电影《渔光曲》的镜头剪辑与人物小猴的刻画
古朴的《渔光曲》代表了上世纪30年代渔民的苦难生活，抒发了那个年代进步知识分子的社会理想。对于我们，第一次聆听那首曲子，也许是暖阳里妈妈的怀中，也许是外公动人的故事中，也许是各种温暖的画面中。它打动了我们的父辈祖辈，同时，也打动了我们。也许，在这部讲述渔民小猫、小猴与渔业集团家的少爷的故事中，蔡楚生导演想要传达出社会的不公，但是，那种力透胶片的人文关怀让每个人感动。下面，本文就简单得从镜头剪辑和人物刻画两方面浅析《渔光曲》。
首先，是镜头运用。
在《渔光曲》创作的年代，镜头所代表的记录功能是占了上风的，而在《渔光曲》中，出现了很多镜头风格的灵活运用。
《渔光曲》在主观镜头的处理上可谓灵活。
在小猴小猫的母亲在何家得知自己母亲日薄西山打碎花瓶的那场戏中，先是远景表现何家少爷跑进厅堂告诉小猫的母亲事实，接着一个女人头晕的特写镜头，然后跟进一个女人的主观镜头，最后这个镜头中，导演采用的失焦的手法，摄像机两次失焦，直观表现了女人当时的状态。同样的手法还出现在小猫母亲半夜起床缝制渔网的那场戏中，导演给与快要烧尽的蜡烛以特写，同样采用失焦的方法。这个镜头不光表现了女人的劳累，并且印含了后来女人变盲的前兆，可谓一语双关。这两个镜头的失焦处理很好的完成了镜头的叙事任务，并且，让观众有直接的主观体验，在母亲的劳苦，导演传达出一种怜悯与无奈。
蔡楚生作为30年代左翼电影导演，在关注劳苦人民的现实的同时，也表现出自己对中国进行的变革的疑问以及对国外资本的羡慕以及恐惧。
然后，在小猫小猴一家到上海投靠舅舅的那场戏中，导演以一个仰拍的倾斜的大上海开始讲述本节故事。这个镜头，一座大楼占据了画格的绝大部分，再加上倾斜仰拍的缘故，整栋楼显得威武但又摇摇欲坠，长约1秒的镜头给观者以压迫感。这个镜头在表现上可谓精妙，和之前平视的稳定构图比较，这个镜头跳出了观众以往的观感体验。
这个镜头表现了小猴，小猫对这座繁华大城市的直观感受，高大，但是更多的是一种害怕。兄妹二人已经在资本的挤压中生活大，但是，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生活的内部原因——资本的压榨，他们的基本感觉就是害怕，害怕各种的繁华，但是这里还掺杂生活逼迫他们要做的事，生存，为了自己，为了母亲而生存，他们怀着这样矛盾并且无奈的心情来到大上海这片土地。
同时，这个镜头也有导演自己的主观感受。蔡楚生在提倡改革，痛恨资本剥削的同时，也有着对自身的自我怀疑。蔡夸张得表现了上海的大，上海的雄伟，上海的繁华，同时，他也表现了一种对新生资本的压力，这种压力在国产渔业破产的情节中也有体现。中国人被帝国主义压制了这么多年，他们想学习帝国主义国家先进的技术，但是在历史情节上又有着种种的矛盾，那个年代的社会改良者的真实心态也在这个镜头得到表现，抒发出先进知识分子的矛盾和无法名状的软弱。
在中国电影史上，这个镜头也是一个突破，这种特殊的构图所表现出来的魅力感染了很多导演，我们能够在陈凯歌的《霸王别姬》小豆子收养弃婴的戏中看到这样的不规则构图，这个镜头的突破性使《渔光曲》的技术意义更加深刻。
最后，在何老爷自杀的那场戏中，镜头的灵活运用和技术的大胆尝试让人物的内心描写更加细腻。这场戏采用小角度中景仰拍，中景是何老爷，景深是三面镜子，何老爷背对镜头，而三面镜子中，何老爷的表情都被摄像机捕捉到。接下来采用上下分格的手法，利用叠化的效果，在画面上方依次出现何老爷和情人调情、与工程师争吵、因他入狱的五个人责骂的画面，何老爷的脸上渐渐显出痛苦的表情。接着，他拿起镜子旁边自己和妻子的合照，丢向勉强的镜子，镜子瞬间粉碎，之后何老爷自杀。
在这场戏中，场面调度上，摄像机的机位很巧妙，通过低角度的仰拍表现出人物的惊恐，无助，利用人物面前的镜子，又完整得表现了人物目前的心里变化情况，景深处的三张面孔加上特殊的机位设置极具视觉冲击力。导演运用分格与叠化手法，逐渐表现何老爷堕落的过程，先是在爱情上的出轨，面对现在的现状，他意识到这种爱情不过是泄欲而已，而自己的挥霍是挽回不了的。然后是生意的不顺，最后的画面是5个合伙人入狱后对自己面对面的指责，当一个男人失去了外部的光环，失去了他的钱财，他的荣誉，他需要的只有家庭，而家庭顺理成章得成为压到何老爷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拿起妻子的照片，狠狠丢向镜中的自己，他想要毁灭罪恶的自己，可他发现这只是掩耳盗铃，最后的结局只有自我了结。
每个观者都有这样的感官体验，当人进入镜子迷宫中，我们恐惧的不是我们没有办法从迷宫中走出，而是每个镜子中的自己。我们能够在镜子中清晰的看到我们自己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一颦一足，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们不停地审视自己，我们看到我们内心的软弱，看到我们内心的肮脏，我们开始否定镜子中的那个人，可那是我们自己，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开始对自己怀疑，开始对世界怀疑，这种审视是致命的，这种恐惧是恐惧本身的面目——自己吓自己。但是，愈是直接，愈是有力。导演利用人自己的这种体验，为观众营造了这样一个环境，加上思维蒙太奇的融入，何老爷的罪恶感将自己包围。他砸碎镜子改变不了自己的痛苦，何老爷也是一个社会的悲剧，我们可以看作他是一个坏人，
一个嫖娼，一个不守法的人，而他的死，是死于他残存的良知。何老爷的悲剧在于他坏的不彻底，在回忆自己往事的时候，带着一丝善意，所以，他不断的自责，不断得痛苦，而他在这样的社会中，注定要做一个压迫者，不然，他就要被整个社会遗弃，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没有同类，因此，这里，导演在表现个人行为的同时，夹杂着很多对这个社会环境的讽刺。
然后是对小猴这个人物的刻画
小猴是哥哥，他生来因为母亲的奶给何少爷喝了，导致了他的智力障碍，这个因素是社会的不平等带给他的事实，在我们看来，他是不幸的。而片中和我们认识相悖的是，小猴的绝大部分出场，都是带有喜剧色彩的，这种喜剧性，是含有底层劳动者辛酸的喜剧性，他的出现，大都带给人以快乐的气氛。
在小猴和小猫围观卖艺者的那场戏中小猴被推到了中间，小猴的一种窘迫很自然的表露出来，之后，小猴回到家开始和舅舅学习卖艺，在这过程中，描述了一场小猴和舅舅的打闹场面。
在我们看来，小猴被围观的窘迫是一种社会的压迫，而站在小猴本身，他是一个真实的人物，因为他的傻，所以他能自由得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他内心是没有沉重的，他的世界哪怕是窘迫，在他自己看来也不是问题。在他看来，太阳照常升起，自由的喜怒，自由的情感抒发让他感受不到社会深层的压迫，也就不存在迷茫，不存在心痛，因此，引出本片的另外一个情节——小猴在开始时，始终学不会那首“渔光曲”。
“渔光曲”的节奏舒缓，歌词中表露了底层劳动人民的苦难。本片的表述中，小猫的“渔光曲”唱得十分动听，而小猴始终学不会这首曲子，直到因伤寒去世时，他才哼唱出
这首“渔光曲”。导演在这里运用了象征主义的手法，那首“渔光曲”，象征着苦难，象征着对社会的控诉。而小猴，他是感受不到的，所以他不会感伤，他不会难过，他所做的，是面对每一天，是人类最简单的目标——生存。所以，我们在开始时看到的小猴是快乐的。
而最后一场戏，作为整个故事的结尾，是有震撼效果的。小猴在船上晕倒后，小猫把小猴依偎在怀中，小猴是面带微笑的，正如前文所说，他不知道苦难是什么，他从容得面对，他的笑是真实的。这时，他央求自己的妹妹再唱一次“渔光曲”，当小猫开始歌唱的时候，小猴的笑容渐渐停止了，他张着嘴，眼睛呆呆的看着前方，随着曲子的进行，小猴也跟着妹妹唱了起来，“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歌词很简单，但是当小猴跟着妹妹唱起“渔光曲”，对小猴来说，是意义非凡的，他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环境，他不在乎自己的离开，他难过在对这个世界浅显的，痛苦的认识，他在弥留之时在茫茫的海上，几片帆，一片海，除了身边的两人，没有人太会在意他的离开，一切又会在这结束后恢复平静。他流泪了，他的微笑第一次没有真实得反应他的情绪，当一个傻子伤感的时候，这个世界的伤感就更加突出了。
“为什么大家都围着我，我怕。”
小猴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个世界没有资本掠夺，没有荣华富贵，他只是知道，我要生活下去，他的世界是快乐的，而当一个这样淳朴的人意识到，自己的世界无非是一种假象，而外面的世界又是肮脏可怕的时候，他在心理上崩溃了，观众的感情，被小猴这样的悲剧所感染了。
小猴的欢乐来自与无知，这个说法在正常人看来是滑稽可笑的，而导演却用对小猴这样一个人物形象的塑造完成了对这个说法的诠释。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这样的世界，我们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我们有时会沉浸在其中，想象的力量是无穷的，而当我们跳出自己的
世界，重新审视身边的世界，我们是需要强大的灵魂支撑的，我们要参与社会生活，我们要在这样的混沌中如鱼得水，什么要比接受现实割裂自我更来的残酷呢？而会有一些人，久久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这就是自闭症的来由吧，我们都体会过这样的快乐，那我们为什么要拯救这些快乐的人呢。蔡楚生在本片中，透露出一种强烈的人文关怀。真的要让所有人认识到这个社会的黑暗，还是让大家享受内心的快乐？
这的确是个问题。
而小猴的塑造，在本片中是成功的，他表达了导演对社会的控诉，也深刻描写了这种心灵上的关怀。
《渔光曲》在全片中出现过三次，伴随着悠扬的旋律，我们跟随蔡楚生导演走完了一小时的光影旅程。《渔光曲》是一个符号，它代表着那个年代青年的精神面貌，寄托了我们祖辈的旧思，丰富了我们父辈的童年，当我们再次观赏这部影片时，带给我们的，是隔了很远的温情。海与天相接，云被羞容的落日照出灿烂的余晖，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的几只帆，带给我们是心灵上的抚慰。这种抚慰是一种按摩，它有着不同的手法，把观众拿捏的舒适，更能在片中，找到不同的艺术体验，就好像那首老歌：
“让我们忘了那片海，让我们来世再重来……”
而我们将记住了那片略带忧伤的海，和那个含泪抿嘴的故事。
文学院 戏剧影视文学系
罗湛 1010150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