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橄榄□
向着太阳的方向
★小
谢
今晚,月凉如水。在深秋的风里,踏着满园的落叶,妈妈,我竟又找回了一种浪漫的感觉,这是很久以来我不曾体会到的。
真的,当落叶在脚下“沙沙”作响时,不由得想起在我刚刚穿上警服做一名看守员时,曾经问您:妈妈,叶子落下来,还能重新飞回枝头吗?您微笑着说:叶落终究要归根,那前提是叶已落了。但你所要接触的是许多受了伤害却还没有落下的叶子,他们的幸运也许就在于你能帮助他们,向着远处的太阳,汲取养料,重新绿起来。
妈妈,那时我并不很懂您的话,刚刚走出校门的我还没来得及看清社会,便要去当一名老师,一名特殊的老师。
记得我初次走进看守所,眼前是紧闭的铁门和囚室里的在押犯。我恍然是在梦中,因为电影中的镜头真真切切就发生在我面前。第一次透过铁门上窄小的窗口向里望去,二十双眼睛冷冷地望着我,我不由得向后一退,只觉得她们的目光像把冰剑,我的心被刺得冷冷的,充满失落、失望,甚至是失败的感觉。这里距离我的生活太遥远了。面对着一间间紧锁着的监号,还有灵魂扭曲、心灵受创的在押犯,这里,将是我为之工作的地方吗?那天晚上我真的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在押犯突然站在我面前,我一惊:你怎么出来了?那人诡秘地笑着,不说话,忽然她的身后出现一大群在押犯。我猛地被惊醒,好半天才明白是在宿舍里。
妈妈,那时我很怕,我怕我柔弱的双肩难以支撑这份沉重的责任。您说,涉世之初,谁都会碰上这样或那样的迷惑和不解、困难和逆境,但社会能教给人许多学校里学不到的东西。看守所这个特殊的地方也一定会赋予你同龄女孩所无法比拟的人格和勇气。
真的是同龄女孩无法比拟,包括我所做出的尴尬事。那时,我不知道服轻刑的人员在一定范围内是可以走动的,比如烧水、做饭、送水、送饭,还可做一些手工劳动。我在楼道里见到一位很秀气的女孩子,她见了我,笑了笑。我初来乍到,忙问:你是哪个科的呀?那女孩脸红了,垂下眼帘说:我是劳动号。当她转身欲走时,我先跑开了。我怎么那么笨,竟然把她当做了,真是出尽了洋相。那一段时间,那个女孩
的形象总在我脑子里闪现,她太不像一个在押犯了,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我走在路上,看到秀气的女孩,竟也不由得问自己:她会不会也是劳动号呀?
妈,看您的女儿那时有多傻。您却说:女儿呀,这是因为你善良的天性。你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坏人,你从小就喜欢所有美好的事物。即便是在看守所这非正常的地方,你心头蛰伏的真情与善良依然露出湿润的一角。孩子,在你变得勇敢、坚强之后,我希望不要将你的善良丢掉。因为,在押犯也是人,他们犯了罪,却也需要关心和帮助。
妈妈,我记住了您的话。
监号里有一位人称“大姐大”的在押犯,四十多岁,被羁押前是滨江道上的一霸,欺行霸市,打架斗殴。进了监号以后,她照样寻衅滋事,欺辱同监犯。她吞过剪刀,做了手术,可手术后不久,又因为粘连而发生了肠梗阻,她疼得直打滚。我和一名男看守员带她去新生医院。正是12月最冷的时候,风不大,却又冷又硬,直透骨髓。由于走得匆忙,我连棉大衣都没来得及穿,冻得直打哆嗦。越是这种时候,我越是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让她溜掉了。我寸步不离她左右。可偏偏她服了药后要上厕所。我一手提着输液瓶,一手搀扶着她去厕所。她蹲下去,站起来,又蹲下去,又站起来。如此几次三番,足足在厕所蹲了40分钟,我也在厕所陪她站了40分钟,将一个铁石心肠的她感动得直掉眼泪,一个劲儿地说:“管教,就冲你陪我的这40分钟,我出去以后也得好好做人。”
妈妈,我也几乎要落泪了,我不相信她能说出这种话。我觉得我一直很普通,很平凡,但那一刻,我竟然觉得我很伟大,真的,妈妈,我感受到了我自身的价值,我工作的意义。
所以,在今晚,踏在落叶上,我又有了浪漫的感觉。这种感觉太强烈也太美好了,它并没有因为这里是高墙电网、戒备森严的看守所而有丝毫的影响。我知道,在这高墙之外,依然有着繁华的街灯、喧闹的人声,那里有自由的天地。为了那一方自由与平安,妈妈,我宁愿在这里守候,在这里用我的青春和生命帮助那些受伤的叶子,向着太阳的方向。
发稿编辑张立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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