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个传说
现在想来，
曾经所有不愿说明的事， 都是他的刻意隐瞒， 或是， 他的期待，
期待她的好奇， 期待她的关心。
高三，寒冬。
他趴在桌上，趁着阳光，闭目养神。阳光打在他的脸上，在他的长睫毛上发光，他觉得有些痒，抬手覆住自己的眼睛。
前桌女生的发尾扫过他的手背，带着一股薄荷清香滑过他的鼻尖，他微微皱眉，声音也有了一点不耐烦。 “别吵”。
前桌两个女生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诶，我说杨慕，你怎么跟个小少爷似的，一点感冒愣是拖了半个月还没好”。其中一个女生玩笑着说。
那个唤作杨慕的男生没有睁眼，也未起身，只是随手捞起一本书往声源扔去。 女生眼疾手快接住了他的书，并没有看见不小心从书中掉落的东西。
“哎呀，杨慕，你给我起来，老装什么呀，跟个小老头一样，一有时间就睡觉”。女生用自己冻得发紫的手掐着杨慕的脖子。
在寒冷的冬天，没有什么比这更舒心的了。 “齐鸢，你有病啊”！杨慕终是忍受不了，抬起头来，带着血丝的眼睛写满了愤怒。
齐鸢的同桌捡起书中掉落的东西，是一张书签，她匆匆扫过一眼，夹回书本中，轻轻将书本放回杨慕的桌面。 脸上有点不自然。 她说：“杨慕，你生病了”？
杨慕不语，眉头紧皱，趴回了桌面。 齐鸢诧异：“林之，你不知道他生病了？他都感冒两个星期了，你就坐他前面，竟然不知道”？ 林之这才想起，这几天他话少了很多，鼻音极重。 林之尴尬地笑笑：“那我们说话小声点吧，让他睡会儿”。
第二天。
杨慕看着自己桌上的感冒药，上扬了嘴角，她看着林之的背影，掩了笑意。 他轻轻地踢了她的椅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语气中是不可一世的高傲。 林之转过身：“你不是感冒了吗？这是感冒药啊。”语气和神情是再不过的自然。 看杨慕一脸疑问，她着急着解释：
“这些都是我感冒的时候吃的，挺有效的，你感冒拖得久，可以试试。” 杨慕无语，觉得眼前这个女生思维有点奇怪，总是抓不住重点。
“那个，你，如果别人生病，你也给他吗”？ “嗯”？林之听见了，只是不敢确定有没有听错。 “没有，我只是想问，这药应该怎么吃”。有些话，只是说一遍就需要很大的勇气。 林之微笑，看着杨慕别扭的样子，神情多了一丝戏谑：“里面有说明书”。 看着她笑，他不怒反而跟着一起笑了。 冬日的阳光里，是两个一起微笑的人。
齐鸢走进教室，远远地只看见杨慕眉眼都笑开了：“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杨大少爷这半个月了，终于笑了”。声音大得穿过了整间教室。
林之不动声色地转身，似乎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心思。
杨慕看见林之一来人就跟他划清界限，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多了一点愤怒，情急之下，一手握住了林之的肩膀，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怒气从而来，也不知这手上竟用了几分力。 林之皱眉：“杨慕，你干嘛呀，放手”。
杨慕来不及说话，齐鸢跑来，用力拍下杨慕的手，抱着林之：“哎，杨慕，你干嘛欺负我们家林之啊”。
杨慕瞪大眼睛，用力将桌上的感冒药甩进抽屉里。 林之看着趴在桌面上不理人的杨慕，更多的是不解， 都这么大的人了，哪来的小孩子脾性。
杨慕有一个习惯，一个看似随意其实刻意的习惯。每到冬天，他总喜欢把手伸到林之的衣服帽子底下取暖，林之一开始觉得这个行为太过亲昵，颇为抗拒。在杨慕厚颜无耻地摆出一副你情我愿的样子后，也就慢慢接受了。 齐鸢一开始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回事，只当是杨慕在欺负林之脾气好，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朝着杨慕咆哮：“杨慕，你少欺负林之会死啊，总这样把她的后背当暖手袋，合着人家的衣服是你给买的啊！怎么着你也得回报人家点啊”！
杨慕根本没把她当一回事，不说话也没有表示。谁知这个行为更加引起她的亢奋，齐鸢用力拍下杨慕放在林之背上的手。 杨慕也怒了：“这关你什么事啊，我没回报是因为人家林之没有要求”。 林之一听这还把矛头直指向了她，也没思索就说：“那你就表示下吧”。
林之也没打算杨慕真的要怎么表示，只是一晌，就感觉肩上多了一股力道。 是杨慕在帮她捏肩，力道正好，不会太痛，却很舒服。
只是，只是，林之脸上迅速窜起了火苗，烧的她的脸一片红晕。 她知道自己是害羞了，急忙道：“好了，我，我开玩笑的”。
杨慕看着她的侧脸，心里叫好，玩心一起，双手捏了林之红透了的脸，不捏还好，一捏他看见了林之诧异加上羞涩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有点过了。 为了掩饰尴尬，他缩回双手，咽了口水说：“嗯嗯，真温暖”。
然而，自那日之后，杨慕却是闹了很大的脾气，一直没有与林之说话，更别提拿她后背取暖一事。
齐鸢觉得奇怪，一脸无奈的跟林之说：“哎，我说后面的那位大神又怎么了？谁惹他了？脸臭成那样”。
其实林之心底隐约知道他在生什么气，只是又觉得那是小事，而且她偏偏是个被动的人，要她如何跨出与杨慕和解的第一步？
杨慕自己心中有怒气不得发泄，一心等着林之主动与他示个好，便什么事都没了。 所以，两人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僵着了。
林之微笑着摇了摇头。
齐鸢看着他们两个别扭的样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后才喃喃自语：“不知道你俩都端着干嘛，明明大家都知道”。 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也许是为了缓和这几天以来的尴尬气氛，晚自习前林之早早就到了班上，却看见别扭的那两位更早就坐在了座位上，虽然做着各自的事情，实则心怀鬼胎。 “哈哈，我买了好吃的，你们都来挑几个吧”。她开心地摊开手掌，手心里是五颜六色的彩色糖果。
林之闻言，随意从她手中拿了两个便想拆开来吃，也没注意自己拿的是什么颜色。 糖纸刚开，手中的糖已经不见踪影，入了杨慕的嘴。 “你挑走了我最喜欢的味道”。杨慕不以为然地说，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柠檬香味。 饶是林之再被动，反应再迟钝，也知道这是杨慕刻意给对方找了个台阶下。她笑着没有说话，随即拆开另外一颗糖，杨慕的手立即抢了过来，握住了林之的手： “这是榴莲味的，你吃不来。”他看着林之，一脸认真，只不曾留意自己的手还握着林之的手，手心正传来她的温度。
林之的手背上他的掌心，很温暖，是一双很有安全感的手。
林之感到这样的温暖已经流淌到她心里的最深处了，连带着眼神都化出了水。 这个动作也不知持续了多久，该是久到旁边的齐鸢都看不下去了，抱怨着说： “行了啊，你们两个，想牵手就牵着，别把我的糖给浪费了”。
直到今天，她依然记得那个少年喜欢柠檬味的所有东西，而他是怎么知道她不喜欢榴莲味的？现在是否还记得？
晚自习的夜，教室已经空了一半，很安静，也很自由。
齐鸢和杨慕已经走了，做完作业的林之坐在教室里，心里多了一份轻松，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做自己最喜欢的事了。 发呆，无止境，旁若无人地发呆。
呆了不知多久，一阵冷风袭来，她瞬间从发呆的世界中清醒过来，看着教室已经空空如也，心底涌上一丝荒凉，赶紧收拾好书包，关好班级的门窗，起身离开。
走出教室，冷风吹过，她拢了拢衣服，把自己的脸埋在围巾中，快步走回宿舍。
此时的校园已经很安静了，只是零零散散地还可以看见几对情侣相互依偎，有说有笑。林之没有心思去看他们，只是觉得冷得全身的骨头都快酥了，想快点走回宿舍。 突然身后出现一股力道，把她往后一拉，她重心不稳往后倒去，吓得叫出了声。 杨慕扶着她的肩膀：“嘘，别怕，是我”。
耳边是一阵暖气，听到杨慕的声音，林之松了口气。 “杨慕？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她心中有点紧张，不知是不是由于刚才的举止过于亲近。 杨慕无辜望天：“那个，我刚好饿了，想去看看有没有吃的。” “那就是了，快回宿舍吧，怪冷的。”林之看着杨慕穿得单薄，就是一件红色毛衣，心中不忍，于是转身就走。
杨慕在身后拉着她的手，五指冰凉：“那个，其实我是在等你的，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之心里一紧，隐约感觉他会说些什么，也顾不上什么，直接用自己的手就着他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中，看着杨慕：“不要说，我知道”。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自从她从地下捡起那张书签，她就可以确定了。
因为她看见了书签背面，那张素描，是微笑着的自己。右下角是杨慕特有的签名。 杨慕握紧了她的手说：“林之，我喜欢你”。 林之微微抬头，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男孩，眉眼温柔说：“我也是，杨慕，你也知道的。” 是的，杨慕也知道的，那日，林之拿感冒药给他的那一天他就可以确定了，因为所有感冒药的包装上都是林之清秀的字迹写着该什么时候吃，一天吃几次，一次吃几片。 她低下头来继续说：“可是，杨慕，我们现在高三了，就快要高考了，我们好好加油，如果，你愿意，愿意等，如果有幸，我们可以考上同一所大学，那么，我们就在一起，好吗？”
好吗？所以这是在征求他的意见吗？那如果他说不好呢？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是，他是杨慕，杨慕又怎么忍心看见林之纠结痛苦呢？
他抬起她的头，与她对视，眼神举止温柔不已，他抬手整理她额前的乱发，说：“好”。
那一晚，星河灿烂，月光皎洁。 她看到了他眼中最真挚的情感， 他看到了她内心更深刻地感动。
次日。
林之手中拿着一副手套，一副准备已久的手套。
她观察很久了，冬日里，杨慕的手总是紫红紫红的，严重时还会冻疮，为此，她很久以前就买好了这副手套，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理由赠送给他。
她把手套放在了他的桌上，想了想，她转过身去，拿起杨慕桌上的书本，偷偷地拿出了书中夹着的书签，这一鬼鬼祟祟的动作被刚进教室的杨慕看见了。
他快步走向林之，俯身用手肘撑在林之的桌面上，看着她，一脸玩笑： “你拿了我的什么东西？连我也一并拿走就是了”。 林之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也没听见他说话般做起了自己的事情，只是脸上的尴尬和害羞没有掩去。
杨慕看着林之的表情，心中欢喜：“既然你喜欢，那就送你了，但是你一定要保存好来”。 他知道她拿走了什么。
杨慕笑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看见桌上静静躺着的手套。 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感动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 他用手指戳了戳林之的后背：“那个，这个是你，你给的”？ 林之转过身，看着那副手套：“不是，兴许是哪个暗恋你的女生给的吧”。
杨慕脸上的笑立刻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加上不是期许中的那个人的愤怒。
杨慕看着林之，生气的是为什么连一个暗恋者都能想到的事，她竟然想不到，而且知道他有暗恋者后还一脸无所谓。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把桌上那碍眼的手套扔到身后的垃圾桶中，却又存了心想看看林之吃醋的样子，于是拿起手套，站起身来，大声喊道：“我桌上的手套是谁送的”？ 林之万万想不到杨慕会闹出这么一出，急忙拉住他的衣角，小声说道：“你坐下来”。 杨慕心想，可算是吃醋了，更加得意忘形，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桌上的手套是谁送的”？ 班上的同学终是想读书的居多，一早就看见林之抱着手套走进来了，便回他说：“林之送的”。 林之更加尴尬了，迅速转回了身，心中懊悔，早知道就不跟他开玩笑了。 杨慕心满意得，弯腰在她耳边说：“你说的暗恋者原来就是你自己啊，虽然我喜欢更加直接明了的方式，不过，这样也不错，我很受用”。眼睛已经笑弯成了月牙状。 林之伸手佯装要从他手中抢回手套，杨慕却忽然认真地握着她的手：“谢谢你，我很喜欢”。
他的手，很大，很凉，却让她从心底感到温暖。
高三过得很快。
他们都在书本中抓住青春，度过时光。
他们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该说话时说话，该玩闹时玩闹。 他们像以往一样，是同学亦是朋友。 然而，却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会经常看着她的背影发呆，眉眼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笑意。 她会偶尔回过头看着桌上沉睡的他，神情是大家都看得到的关切。
他们，都在为各自努力着。
高考前一周，正值六月，炎热当中多了一丝青春的气息。
杨慕和林之坐在操场旁的长椅上，落日的余晖柔软地洒在他们身上。 此时，是真正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林之松开手掌，躺着的是柠檬味的各种糖果。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紧张了，声音也带了一种无法辨别的情感，她说：“杨慕，希望你喜欢。” 林之抬起头，看着杨慕，如果没记错，这是唯一一次，她敢这样大胆地与他对视。 杨慕轻扬嘴角，开心地笑了。
看着林之的双眼，他的眼眸慢慢地变得深邃了，添了一片柔情。 杨慕抬手，轻轻覆住了林之的眼睛。 他说：“林之，你不要这样看着我”。 也许是紧张，他的手心带了些汗。 他的声音很温柔，他说：“林之，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但他只说：“林之，快要高考了，你不要紧张。”
他是笑着的，可是手心的汗似乎让林之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汽。
她抬起手来，轻轻握住杨慕的手，微笑着看着杨慕，声音带了许多柔情，她说：“杨慕，你也一样”。
你也一样，不要紧张，不要有压力。
杨慕把她的手握在手心，这是第一次他们有这样亲密的接触，他紧张了。 即使他的神情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可他却不敢再看她的眼。 他说：林之，你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要想着为我做出任何牺牲，我会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的。” 即使不然，我也一定会和你在同一座城市的，所以，不要有顾忌，不要有犹豫。
林之笑了，看着他青涩的侧脸越发觉得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在升腾，她知道，那是甜蜜。 她说：“我知道”。
她想说，你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优秀，你根本不需要我做出任何的牺牲，我知道你一定行的。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我们真的无法上同一所大学，那么我也会和你在同一座城市，我也会和你 在一起的。
杨慕终于转头，看着林之，在夕阳的辉映下，将他眼底的柔情变成了手里的动作。 他抬手，轻轻抚了抚林之的头，一片宠溺。 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林之低着头，笑了。 她低声说：“杨慕，你也一样，一定要全力以赴，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我们一起加油，好吗？
直至今日，杨慕还记得那个女孩在说这句话时的认真，他看着桌上早已准备好的柠檬水，无奈地笑了笑，嗯，该如何跟她解释，其实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喜欢柠檬味的东西呢，其实当初只是单纯地想和她抢东西呢。 这样，会不会被她打？
青春对于他们来说， 就是他们都曾经为了彼此 义无反顾地， 想要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