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虫共舞

与虫共舞

作者：宋长征

来源：《初中生(三年级)》2009年第01期

每次走在乡间，周围除了茂盛的庄稼和草，就是无处不在的虫。它们有的在天上飞，有的在地上爬，有的在水里游，还有的藏身于泥土之中，以海陆空的方式紧紧包围着乡村。 虫来了，铺天盖地，所到之处庄稼草木被洗劫一空。说这事的是前院的六奶。那一年闹蝗灾，蝗虫吞噬了村里人所有的希望。人们倾巢出动，拍打，焚烧，挖起一道道深深的沟渠作为战壕，也没能阻挡蝗虫的脚步。鸡们鸭们鹅们吃累了，撑破了肚皮躺在空地上，任蝗虫风一样漫过躯体。能走的都走了，走不动的留在村子里看着惨不忍睹的场景，不住地叹息。这是恶魔般的虫，六奶说起的时候，我的脊背一阵阵发冷。所以，打小我就记恨虫，不管飞的爬的还是游的，抓住它们，不是毫不留情地撕成碎片，就是踩在脚下，碾成齑粉，恨不得让它们万劫不复。但夏天在瓜棚碰见三爷之后，我对虫有了另一种看法。

三爷在瓜田边上撒了一圈大豆，豆苗绿油油、毛茸茸的，长得很精神。我从豆苗间穿过，发现衣襟上多了一个胖乎乎的家伙，是豆虫。我咬牙切齿，发誓要把这个可恶的家伙碎尸万段。三爷却笑嘻嘻地走过来把它拿在手里，像捧了个宝贝似的。他取出一只麦秆编织的小笼子，里面蠕动的全是豆虫。三爷说，你还小，不懂。以前乡下的日子实在艰难，一会天旱不下雨，一会发了大水看不见收成。村里的女人坐月子，没有红糖，更别说鸡蛋。毛娃子瘦得皮包骨，哪个当娘的不心痛?幸好南岗子还有一片毛豆田，豆虫把豆叶咬成了网状，个个吃得肚皮溜溜圆。村里会算命的二神仙说，快把豆虫拣回来，一条豆虫给个鸡蛋都不换。村里的女人吃了烧熟的豆虫，奶水哗哗淌，才保了好几个娃儿的命。三爷家的豆生，二十来岁，也是当年三奶吃豆虫奶大的。

三爷把烤熟的豆虫递给我，我却没敢下口。再看看麦秆笼里的豆虫，多了一点可爱，少了几分陌生。

很多虫是可以吃的，这毋庸质疑，不过那些吃虫的年代太让人心痛。虽然后来我也吃过，但大多是为了满足好奇的心理。逮了蚂蚱穿起来在火上烤，一缕缕香味在秋风中飘散；夜黑了捉来树梢上的知了，娘在油锅里炸了，有泥土醇厚的气息；还有在实验场做工的三哥，拿回一碟子紫褐色的蚕蛹，还没开饭就被我吃了个精光。我怀疑生在乡间的自己本来就有吃虫的欲望，像食物链里某个凶残的家伙，伺机消灭每一个走过眼前的孱弱的昆虫。

和虫在一起的时光是快乐的，我经常会因为某个小小的生命而耗费一个下午的光阴。老屋土墙的墙角有一挂蛛网，牵牵连连，占据了很大的空间。主人是只个头很大的蜘蛛，我叫它大家伙。大家伙是极少见的那种，长长的腿，圆滚滚的肚皮，很多时候猫在墙洞里不肯出来。蚊子和苍蝇太弱小，碰上蛛网根本动弹不了几下，便成了大家伙的美食。有一只土蜂从屋檐下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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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耀武扬威地在院子里兜了几圈，最后粘在了上面。刚开始，它还毫不在意地拍打着翅膀，后来发觉不对头，手脚并用，撕扯着这些恼人的丝线。大家伙出来了，在洞口观望，等到土蜂的挣扎不再那么剧烈后，悄悄地靠过去。土蜂好像急红了眼睛，一边转动身体，一边伸缩着腹部的尖刺。那尖刺我是领教过的，额头曾被蛰了一个大包，娘用氨水涂了三天才消下去。大家伙开始进攻了，最先用丝线缠绕土蜂的腿脚，然后是翅膀，直到把土蜂裹成“粽子”才拖进洞穴。

大家伙救了我一次，到现在我还这样认为。老墙缝里有蟋蟀，我用棍子鼓捣了半天也不见出来，便干脆用手去掏。摸了半天带出一个更邪乎的东西，挥舞着粗壮的螯爪，尾部高高扬起。我的手蓦地一疼，这疼瞬间传遍了整个身体。是蝎子!我滚在地上直喊娘。娘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毫不迟疑直奔墙角，挖开了大家伙的洞穴，捉了它放在我被蛰的手旁。刚开始，大家伙还摸不着头脑，转了两圈，好像闻到了什么气息。它趴在我红肿的指肚上，嘴里探出一根吸管，静静地吮吸着。说来真是神奇，浑身疼痛忽然消了大半。事后娘说蜘蛛是蝎子的克星，吸了蝎毒后必须用凉水冲洗才能保命。娘把它冲洗了，然后放在了老地方，但后来再没看见大家伙的影子。是搬了，还是因为给我吸毒而遭遇了不测，不得而知。从此之后，每每看见蜘蛛，无论大小我都会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它们耗尽心力织就的岁月之网，打扰了它们静静流淌的时光。

有虫的乡村，才是一个完整的乡村。虫骚扰着庄稼和草木成长的脚步，农人风雨无阻地和它们展开斗争。谁胜谁负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你来我往中交流着彼此对乡村和土地深深的眷恋。

一只蟋蟀又开始歌唱了。踏破浓浓的夜色，有月的清凉，有风的絮语。在有虫的乡村走路，每一步都可以静悄悄，每一步都无限真实。天上飞舞的是蜻蜓与蝴蝶的漫天情思，地上延续着蚂蚁们不辞辛劳的奔忙；还有那些浮游的小虫，在波光里快乐地舞蹈，逗弄着鱼儿闪耀的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