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箱子岩》阅读练习及答案
箱子岩
沈从文
十五年从前，我有时机独坐一只小篷船，沿辰河上行，停船在箱子岩脚下。一列 青黛崭削的石壁， 夹江高矗，被斜阳烘炙成为一个五彩屏障。 那天正是五月十五日，河中人过大端阳节。 箱子岩洞窟中最漂亮的三只龙船， 皆被乡间人拖出浮在水面上。船只狭而长，船舷描述有朱红线条，全船坐满了青年桨手，头腰各缠红布，鼓声起处，船便如一枝没羽箭，在沉静无波的长潭中往来如飞。河身大概一里路宽，两岸皆有人看船，高声呼喊助兴。且有好事者，从后山爬到悬岩顶上去，把百子爆竹从高岩上抛下， 尽爆竹在半空中爆裂， 嘭嘭嘭嘭的爆竹声与水面 船中锣鼓声相应和。 邻近渔船上妇女儿童们， 精神皆十分喜悦， 各站在尾梢上锐声呼叫。此中有几个儿童子，我只担忧他们太快乐了些，会把住家的小船跳沉。 十五年后我又有了时机乘坐小船沿辰河上行， 应该经过箱子岩。 我想复习复习那地方给我的印象， 就要管船的不问早晚， 把小船在箱子岩下停靠。 这天是十二月七日，快要过年的光景。没有太阳的阴森酿雪天，天气异样严寒。停船时还只 下午三点钟左右， 岩壁上藤萝草木叶子多已萎落， 显得那一带岩壁十分瘦削。 我便登岸，看看乡间人过年从前是什么光景。
四点钟左右， 傍晚已腐化了山峦与树石轮廓， 占据了屋角隅。 我单独坐在一家小 饭铺柴火边烤火。 铺子里人来来常常， 有些说两句话又走了， 有些就来镶在我身 边长凳上，坐下吸他的旱烟。有些来烘脚，把衣着湿草鞋的脚去热灰里乱搅。看 看每个人的脸子，我都发生一种奇怪的乡情。这里是一群会寻快乐的乡间人， 有打鱼的，狩猎的，有船上水手与编制竹缆工人。这些人每到大端阳节气，皆得 下河去玩一成天的龙船。 平时日子却在这个地方， 依据一种分定， 很简单的把日 子过下去。每天看过往船只摇橹扬帆往来，看夕阳同水鸟。
听他们谈了许久，我心中有点郁闷起来了。这些不辜负自然的人，与自然妥协， 对历史毫无担负，活在这无人知道的地方。此外另有一批人，与自然绝不当协， 想出各种方法来支配自然， 违犯自然的习惯， 相同也那么尽寒暑交替， 看日月升 降。然尔后者却在改变历史，创建历史。一份新的日月，行将消灭旧的全部。我 们用什么方法， 能够使这些人心中感觉一种“惊恐”， 且放弃过去对自然和平的 态度，从头来一股劲儿，用划龙船的精神活下去 ?这些人在娱乐上的狂热，就证 明这类狂热， 使他们还配在世界上占有一片土地， 活得更快乐更长远一些。 可是 有什么方法，能够改造这些人的狂热到一件新的竞争方面去 ? 一个跛脚青年人，手中提了一个新桅灯， 灯罩光光的，洒着摇着从外面走进房屋。很多人见了他都同声叫唤起来：“什长，你发达回来了 ! 好个灯 ! ”
那跛子年龄虽很轻， 脸上却刻划了一种兵油子的油气与骄气， 在乡间人中忧如身 分特高一层。 把灯搁在木桌上， 大洋洋地坐近火边来， 拉开两腿摊出两只大手烘 火，满不快乐地说：“碰鬼，运气坏，什么都完了。” “船上老八说你发了财，瞒我们。怕我们开借。”
“发了财，哼。用得着瞒你们 ?本钱去七角，桃源行市只一块零，除了上下开支， 二百两货有什么捞头，我问你。”
本来这个青年汉子，是个打鱼人的独生子。 三年前被省城里募兵委员看中了招去，训练了三个月， 就开到江西边疆去同党打仗。 打了半年仗， 一班兄弟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好好的活着， 奉令调回后防招募新军增补时， 他所以升了班长。 第二次又训练三个月， 再开到前线去打仗。 于是碎了一只腿， 战争是个什么东西他也理解了。获得了本营证明，领得了些伤兵抚恤费后，于是回到家乡来，用什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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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受老乡奉承， 又用伤兵名义作点特别买卖。 我想弄理解那什长的年龄， 从旁边一个成衣人口中， 方知道这什长今年还只二十一岁。 那成衣人还说： “这小子看事有眼睛，做事有气魄，蹶了一只腿，还会一月一个往返下常德府，吃喝玩乐发 财走好运。”
回船时，我一个人坐在冷冷的船舱中，计算那什长年龄，二十一岁减十五，获得 个数量是六。 我记起十五年前那个夜里全部光景， 那夕阳返照， 那狭长而描述朱红线条的船只，那锣鼓与呼叫，,, 特别是邻近几个小渔船上欢喜跳掷的儿童子，此中必定就有一个今夜我所见到的跛脚什长。唉，历史。僵硬性痈疽的人，照常式治疗方法，可用一点点毒药敷上，尽它腐烂，到腐烂净尽时，再用药物使新的肌肉生长，人也就恢复健康了。这跛脚什长，我对他的印象虽异样恶劣，想起他 就是个能够腐烂这农村居民灵魂的人物，不由人不寄望一种想象 ,,
1934 年
（节选自《湘行散记》有修改）
【注】特别买卖：指贩卖鸦片。成衣人：裁缝。
4. 以下对散文有关内容和艺术特点的剖析鉴赏，不正确的一项为哪一项（ 3 分） A. 第二段的环境描绘示意往日世外桃源般的湘西世界正处在岌岌可危、濒临崩
溃之中，为下文写故土的人事做铺垫。
B. 联合文意可知，第三段划线句中，“依据一种分定”生活，也就是安于一种由客观环境造成的命运。
C. 作者在湘西以外的世界生活了十五年，他对湘西社会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对跛脚什长，他是极憎恶的，深感无望的，称他为“腐烂这农村居民灵魂的人物”。
D. 沈从文曾说：“你们能赏识我文字的朴素，按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沉痛却忽视了。”本文以平实的语言记述了他两次游箱子岩的经历， 作品背后正隐伏着沉痛。
5. 作者笔下端阳节赛龙舟表现出了当地人什么样的精神相貌？作者为何要极 力衬着赛龙舟场面的热忱氛围？ (6 分 )
6. 从全文来看，沈从文对乡民们的生计状态持什么样的复杂态度？
(6 分)
4. C（文中特别重申了这个人的堕落是受了时代与命运的影响，所以沈从文对他的感情，憎恶以外， 还有些许悲悯， 还想着能否能够“改造这些人的狂热到一件新的竞争方面去”，“不由人不寄望一种想象”。）
5. 【参照答案】 (1) 作者借写赛龙舟来表现当地人身上的那栽种根于湘西古老民 (2 分) 族文化土壤的朴素的人性美——洋溢着纯真快乐、英勇热忱的生命活力。
(2) 作者全力衬着赛龙舟场面的热忱氛围，是为了展现你追我赶、勇于向前、绝不退步和妥协的划龙船精神；与后文写故土人生活中的痼疾和污秽形成了对照，
(4 分) 作者希望湘西人民用划龙舟的精神和热忱，创建历史，改变历史。
6. 【参照答案】沈从文关于乡民们的生计状态 , 是一种矛盾的心情 , 一方面 , 感觉他们在玩龙舟方面表现出来的活力 , 是值得赏识的；（ 2 分）但是另一方面 , 又看到他们在平时生活中 , 那样的麻痹 , 被动地接授命运的安排 , 不思改变现状 , 是没有将来 ( 明日 ) 的 , 这令他感觉惊恐。（ 2 分）在沈从文看来 , 这完整部是划龙舟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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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命力的浪费 , 但又不知道怎样来把这类悲观的生命力转变到新的竞争方面去，可见是迷惑的、无奈的。（ 2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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