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五霸 二十七、权臣弑君
画外音：
鄢陵之战是晋国和楚国之间发生的第三次大的战争，在晋楚两军还在战场对峙的时候，晋国的一个贤人范文子，就认识到如果晋国获胜，晋国的内部矛盾就会爆发。而当晋国在战场上战胜楚国后，晋国的内部果然发生了君杀臣、臣弑君的极端现象。那么，晋国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战场上的胜利没能把晋过人团结在一起，反而使晋国陷入了更深的混乱中呢？ 李山：
鄢陵之战以晋国的大胜结束。对于这场胜利有不同的表现，像郤至非常高兴地跑到周王室去报功，汇报战争情况，说了很多这场战争我如何如何的话，表明自己的功劳。当时，王室有个大臣叫单襄公，听了郤至的话后，就说：
“温季其亡乎！位于七人之下，而求掩其上。怨之所聚，乱之本也。多怨而阶乱，何以在位？” ——《左传·成公十六年》
温季就是郤至，说郤至要完蛋了吧，他的位子在七个卿大夫之下，可是他总是把自己抬高到别人之上，这种作为是聚怨，是招恨的，招怨气的，一个人这样招怨气，那还长得了吗？这是郤至，显摆自己。
但是，有一个人不同，就是范文子。范文子在这场战争胜利了以后回家干了什么？祈死，掐诀念咒，咒自己死。他说：
“君骄侈而克敌，是天益其疾也。” ——《左传·成公十七年》
说我们的君主很骄横，也很跋扈，但是，我们这回居然获了胜，这是吉利，是老天让你增长疾病。高高地捧你，是为了狠狠地摔你，这次胜利就是老天在为摔人做准备，老天爷在用诡诈的手段收拾你。欲擒先纵，天道是诡道，这也是《老子》一类的智慧。范文子觉得， 老天爷其实是在害晋国，大难就要发作了！神灵如果真爱我，就让我早点儿死吧！所以他回家以后就请巫师、巫婆咒他。他的意思是什么？不要使我们范氏家族在这次大难中崩了盘，被消灭，我死了就完了，就能代替了。结果没多久，他就死了。
灾难果然在范文子死后不久来了，这就说到了晋厉公。晋厉公这个人，历史上对他的评价都是骄横，敢杀人，但按照我们今天有的学者的看法来说，这是一个想集权的人。这么多年，各大家族的势力发展，晋国诸侯公室的权力、晋的权力，被大家族分走了。作为一个国家，这是不好的现象，所以他想集权。晋厉公想集权，但是他的手段不高明，太硬，太直接， 最后招致反弹，把自己干掉了。所以他是这样一个人，应该说他是一个集权失败者，未必就像史书上讲的那么坏，只是手法欠火候、欠思忖。
史书说他骄横，另外还说他“名外嬖”《左传·成公十七年》就是多宠信之臣。用个“嬖”字，就比较难听，男宠的意思，这些“外嬖”都有谁呢？
有一个人叫胥童，是胥克的后代。胥童怨恨郤氏，因为胥克被郤氏的祖上罢过权。还有一位叫做夷阳五，郤氏家族夺了他的田地，他也成了晋厉公的外嬖。还有一个人叫长鱼矫，长鱼矫也有田地，他的田地被郤犫夺了。长鱼矫在被郤犫夺田的时候，郤犫还把长鱼矫和他的父母、妻子一家人老的少的一块儿绑起来，拴在同一辆大车的辕子上示众，这是奇耻大辱。看到了吧，郤氏家族，为富不仁，霸道得很！因此，这些所谓的“外嬖”们，都是有仇有恨的人。晋厉公身边集中了一批对郤氏家族不满的和对栾氏家族怀恨的人，这样一些人集中在君主身边，其实是晋厉公在招降纳叛，收拢打手。晋厉公要想消灭这些权臣，身边没有几个铁杆怎么行。如此也就不难看出，所谓“外嬖”是权臣们的诬枉之词。
鄢陵之战中，郤氏家族又得罪了栾书，栾氏家族的大家长栾武子，这时是晋国执政。郤至主张速战，栾书主张缓一点儿，晋厉公采取了郤至的战法获了胜，栾氏就忌恨，郤至很高
兴，他没想到有人要算计他。那么栾书要收拾郤至，是如何做的呢？
鄢陵之战中，晋军抓了一个楚国战俘，叫公子筏。古代打完仗以后对有些俘虏要审问，目的是取得更多的敌国情报。栾书要整郤至，功夫就下在公子筏身上了。栾书让公子筏交代了一个“实情”，让他交待出这样一个爆炸性的情报：鄢陵之战中，郤至与楚国有勾结，想趁机搞掉晋国君主！说为什么郤至当时主张速战？就是想趁东诸侯（齐鲁等东方诸侯国）还没有到，让晋国跟楚国发生战斗。那样，晋国就会失败。一旦失败，郤至就有机会行废立之事，把在成周做寓公的晋国公子请回来当新君。栾武子这个计谋很毒辣，你当时不是主张速战吗？我现在就派一个楚国的俘虏，告发你主张速战别有用心。毒辣之处在于，当时君主知道郤至的主张，还采用了他的主张。
晋厉公知道这个情况以巵，就找栾书来问他的看法。晋厉公问：这种事情可能吗？栾书想了想说：可能。怎么可能呢？你看，那天打仗的时候，是谁接受了楚国君主的慰问？是谁见了楚国君主的战车趋风而拜？不就是郤至吗？两件事情连着呢。栾武子说：他私通楚国，证据就在战争中郤至的表现。
他话头一转，又说：不过我们也不敢肯定。郤至不是马上要到王室报捷吗？楚国的战俘不是交待他想从王室请一个晋国公子回来取代你吗？那我们何不派人监视一下郤至的行踪，跟着他，看看到雒邑以后他是不是去见晋国在那里的公子，见了，那就一定就有合谋。
向周王报捷是一老礼，郤至到成周以后，没有想那么多，出于礼节，就去拜访晋国的公子孙周，他住在成周雒邑。原来晋国有一个从重耳父亲晋献公开始定下的老规矩，国内不蓄养群公子，只要是将来不准备继位为君的公子，都要寄居到其他邦国或者王室去。这样做，是怕这些公子们夺权搞阴谋，所以让他们离得远远的。孙周就是因为这一条规矩生活在成周的。郤至既然来王都出使，顺道拜访一下自己国家的公子，本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于是，他就见了晋国公子孙周，就是后来的晋悼公。
这一下，晋厉公相信了，几件事情都那样的严丝合缝，自以为是的晋厉公马上断定，郤至有谋反之心，证据充足！殊不知，自己落入心思细密的栾书设计好的陷阱里了！栾书的阴险，也真绝，环环相扣，并不去捏造什么，他只把郤至的行事，加以别有用心的解释和联系，这就够了，好可怕的人！
到这时候，让栾书牵了鼻子的晋厉公准备好了，郤氏家族他是非灭不可！ 画外音：
晋国的君主晋厉公想要集权，而这时候晋国的权势之家，郤氏家族又飞扬跋扈，作威作福。而另一个权臣栾书在一旁也是暗使阴招，推波助澜，于是晋厉公就开始对郤氏家族动手，结果郤氏家族中的头面人物都被杀了，但晋厉公自己也没有逃脱横遭身死的命运，那么，在这一连串的血雨腥风的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李山：
有一次晋厉公外出打猎，郤至打到了一只野猪，准备交给君主报功。不想君主身边有个寺人——相当于后来的太监，把这个野猪抢跑了，他想去报功！鲁莽的郤至拿起箭来，就把这个抢猪的人当野猪一样射死了。晋厉公看在眼里，就说：你看看，在我面前就敢打死我的寺人，明显就是要谋反！ 这事情就成了直接的引线，晋厉公就开始布置，他跟胥童商量说：先灭谁？胥童说：先灭三郤，“族大多怨”。三郤指郤至、郤犫、郤锜，他们的家族大，怨恨他们的人也多。
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晋灵公和胥童密谋的消息就传到了郤至那儿，郤犫、郤锜就跟郤至说：我们先动手得了！
郤至说：人活着，要讲点儿信，要讲点儿智，要讲点儿勇。我们是君主的大臣，我们动不动就要杀君主，听到风吹草动就要杀君主，这是不信，是不守大臣的信用；其次，找们去杀人，这叫不智慧；杀自已的君主，这叫作乱，作乱是不勇。我们真的有罪，现在被杀还晚
了呢，我们无罪，君主他滥杀大臣没有他的好。
这就是郤至这个人，他好表现，他战争中好争功，平日好恃强凌弱，可他还没有发展到杀君主的地步，而且他知道君主要灭掉他的家族时，还能冒出这些话，还是挺体面的。这就是一个人生修养和智慧的问题了，既然可以讲出上面一套道理，要面临生死抉择时，你想得不错，那么怎么就不把现在讲的这套道理，落实到平时的生活中去呢？平日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也不知道教育自己的家族，你所说的那个信、智、勇都到哪儿去了呢？规矩、原则只是他的知识，而且这些知识他可以讲，他晓得，所以生死之际他能，也可以做，讲他知道这个礼法，他还守着，就是平时不注意修养，没有修为，做事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净做些招人仇、招人恨的勾当，这实际也是老贵族精神没落的表现。礼法只有到了要死的时候，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死了，把被人干掉修饰得挺煽情，其他的就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了！
在这个地方，实际也可以看到儒家思想何以在春秋后期兴起的来由。孔子为什么提出仁道原则，讲究“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讲究“仁者爱人”呢？提出这些道理来也与那个时代提供的生活经验密切相关。郤至的死有点儿冤，可是说起来生活中步步都是自己招怨，问题就在这儿，郤至没有要杀君主的心思，而且君主要杀他的时候，还知道遵守大臣本分，这做的是有点儿格调，还不是天性乱臣贼子，可就是平时不注意修身养德，整天扬风乍毛，整天仗势欺人，整天高高在上，显摆自己，这就是没德行。所以贵在平时，儒家讲修德就是日常的内省，不断调适自己的生命，不让它出轨。
君主要收拾郤氏家族，晋厉公就派胥童准备了800名甲士，一个不小的战斗群体。长鱼矫一看，就说：用不着，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收拾郤氏家族，我们要巧打。他跟君主说，只需派一个人我合作就好了。最后晋厉公给长鱼矫派了一个名叫清沸魋的人，一起去收拾三郤。
那天郤至和郤犫、郤锜三个人正在自己家里的亭榭中谋划事情。忽然，就见长鱼矫和清沸魋俩人你薅着我的腰带，我抓着你的袍服，互相撕扯着， 各自手还拿着戈，朝着自己这边就来了。三郤以为这是俩人在打架。咦？两位君主身边的红人，怎么自己干起来了呢？三郤还以为是来找他们评理的呢！
就在他们一愣神的工夫，俩人都把手松开了，刹那之间就冲到了三人面前，挥戈就朝三郤下了手。猝不及防，郤犫、郤锜顷刻之间就成了戈下之鬼，郤至嘴里还说：“我无罪，才不想好端端被你们干掉呢！”可是来不及了，没出几步，就被两个人的戈狠狠击中，死去了。
按照晋厉公的想法，把三郤杀掉了，就算行了，可把怀疑告一段落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手下的胥童和长鱼矫又做了另一步，把另外两个大臣，一个是栾书，一个是中行偃，在他们磋商朝政时抓住了。
晋厉公有点儿意外，长鱼矫就说：我们必须除恶务尽，斩草除根，我们既然要动手，就应该把这两个人一块儿收拾！晋厉公这会儿手软了，动了妇人之仁。长鱼矫一看，就说：你不忍心，反过来别人可忍心，你不杀他们，他们必然要杀你！他说：作为一个君主，手里要有两个东西，一个是德，一个是刑。德对付那些好人，刑对付那些不听话的人。其实这两个人实际上也是不听话的！
结果他这样说，晋厉公还是手软，还是妇人之仁。长鱼矫一看，君主靠不住，就出奔了。晋厉公就派人把栾书和中行偃放了，而且还安抚他们说：这是三郤有罪，你们两位没事，你们还恢复到你们职位上去安心工作吧！他这样说，这两个赶紧磕头谢恩，好话当然不少说了。
可是，晋厉公虽然让这两个人恢复了原来卿的位子，可是，他又任用胥童做卿，也就是又加了一个新的执政者，这一安排给晋厉公带来了杀身之祸。你要想保留这两个人，你又安插了胥童，胥童是谁？就是劫持奕书跟中行偃的人。他一旦在朝廷有那么大的权力，这两个人当然不会坐视等死，当然要有所动作。栾书是个阴谋家，在收拾三郤家族过程中，他的计谋心机很深，他们开始密谋，寻找机会。
没有多久，晋厉公觉得天下已经太平了，最不听话的郤氏被灭掉了，于是他有一天就跑到离都城有一段距离的匠丽氏家中游玩。这等于鱼脱了水，于是栾书和中行偃就动了手，在匠丽氏家中把晋厉公抓住囚禁起来了。
两人囚禁了君主，下一步怎么办？栾书和中行偃为了使自己的行动能有普遍代表性，就召范氏，这时候范氏家的家长是范宣子。范宣子就是范文子的儿子，前面讲过，范文子怕自己家族招灾惹祸，鄢陵之战以后，回到家就祈死，怕的就是树大招风，家族难保。老子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态度。范宣子当然也不会和栾书、中行偃往一起搅合，不理栾氏跟中行氏。一看范氏不合作，栾书和中行偃又开始找韩氏，也就是韩厥。
韩厥这个人从几次事件中，可以看出他是一个谨守本分的人。栾书、中行偃找他，他就说：当年我小的时候，在赵家生活，赵家养活我，我跟赵家关系那么近，庄姬之乱，我还躲了兵灾，现在让我去杀君主，这种事情，我不干。然后他又说：“杀老牛莫之敢尸，而况片君乎”。（《左传·成公十七年》）平常杀一头老牛之前，都没人愿意出来说，今天杀老牛的是我，何况是杀君主呢！这都是怕报应，这是个生灵，杀一个生灵，要折寿，老观念。韩厥很明确：我不干。
尽管范氏、韩氏都不从，可已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栾书和中行偃就一不做，二不休，派了一个叫程滑的，把晋厉公杀死了，草草地埋到翼城的城门之外，这等于不让他入祖坟。给他的陪葬，只有一辆车子。 画外音：
大臣弑杀君主，这可以说是非常严重的政治问题，通常情况下，这种事情发生后，史官就会挺身而出，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主谋者的姓名记录在册，但我们翻开这段历史记载，却发现史书的记载都是语焉不详，那么，史官们为什么没有秉笔直书，从简略的记载的背后，我们能感受到什么呢？ 李山：
这件事情《春秋》上是怎么说的呢？ “晋弑其君州满”晋国弑杀了自己的君主，这个君主的名字叫州满，也就是晋厉公，是谁杀的？不说人名字，这在春秋大臣杀君的事情上，是比较独特的。晋国这种独特也不是从来就有，当年赵盾杀了君主以后，那会儿的史官还敢写“赵盾弑其君”，但是现在，史官们不敢写了，这就是历史的变化，大家族的势力大到史官也不敢出来主持正义了。
这就说到史官，史官是什么人？过去有老前辈研究，说各国的史官都是由王室派到各诸侯国去的，是监视诸侯国的，让这些史官到各国去，把列国君主的好和坏都记录在册，然后把这些简册传遍天下，有一部分要交给周王，这是他们职责所在。但是到了春秋中期和后期之交，这些史官在晋国，本来是拿着春秋之笔的一批人，实际上已经变成了吃谁向谁，恨谁偷谁的势利眼了。
这里边有一个故事，晋国写赵盾弑其君的那个人叫董狐，又称董史。董史有记载，是王朝派到晋国的。可就是董狐的后代家人，就在这春秋中晚期时，这些人变成什么了呢？董狐的一位后代娶媳妇，专门找晋国的大家族娶。有一句老话叫“齐大非偶”，你身份不够，讨一个太太，她家里面有权有势，你降服不住，将来你要麻烦，这叫齐大非偶。这位姓董的就来一句， 我要“求援”，结果这个婚就结了，娶了一位权势大家出身的太太，不久太太就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他忍不住了跟老婆发生了点儿冲突，结果老婆就回家告诉娘家人。丈人不干了，你虐待我女儿，要你好瞧！于是，就把这位姓董的女婿拴到大树上吊挂起来了。
这个时候，当年劝过他齐大非偶的人正好经过。姓董的女婿看到这位贤人以后赶紧呼救：救我、救我！这个人就开他的玩笑，说你“求援”，这不是得到了“援”了吗？“援”，被绑起来吊着也叫“援”。从这个故事可以看到，就是那个史官已经变成势利眼了。实际上，这是一种文化损失，有某种职业的人，不能坚守自己的本位，按照孔子的说法就是不能正名，
你史官有史官的职责，无论风雨变化，你应该坚守自己的职责。所以晋国这个情景，实际上它代表一种新的历史变化，职业良知、道德操守已经被权势腐蚀，这就是社会在没落，精神在没落。
我们可以再举一个史官的例子，比如在齐国，这个事情，从时间上发生的要晚一点儿。但不能单看时间，应该看社会发展情况。我们知道晋国在整个春秋争霸的时候，它始终是霸主，占着霸主的地位，它的社会内部分化的就快。在齐国就有所不同，齐国大夫崔杼，杀了君主后，太史氏看了现场以后，在竹简上写了 “崔杼弑其君”。（《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乱臣贼子，我给你写下来，把你钉在你历史的耻辱柱上。崔杼一看，就把太史杀了。太史的弟弟，太史也是家族性的，看了现场以后照样写“崔杼弑其君”，结果又被杀了。再来一个弟弟，再写，又被杀了，一共杀了三个人。这时候有位南史氏，听说太史家兄弟三人都被杀了，就在家里修竹简，说你不杀人吗？任你杀，我还是要当着你面写“崔杼弑其君”，最后是崔杼手软了，所以最终《春秋》写的是“崔杼弑其君”。所以在齐国，社会分化不那么急剧的邦国，还有些史官坚持着老的原则。
在晋国这样一个霸主之国，可以看到它的社会迅猛发展，向着一种“无是非”状态前行。所以，春秋社会要解体，先从晋国这样的国家开始。维系社会的有很多东西，其中有精神原则，任何社会成员对自己社会的基本精神原则，如果只拿它当儿戏，这就是儒家所说的不诚无物。什么叫不诚无物？ 不许随地大小便，这是个原则，只知道它，但不真诚地对待它、遵守它，你就随地大小便，这个社会就只能变得肮脏不堪。什么叫“不文明” ？随地大小便是不文明，其实不遵循社会准则，也是不文明，所有不遵守准则的东西都属于不文明现象。我们看到在晋国，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不文明”情况。 当然了，我们这是在骂史官，骂史官是一帮吃谁向谁，恨谁偷谁的家伙！那么，晋厉公之后新继位的君主又如何呢？ 画外音：
栾书和中行偃杀了晋国君主，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栾书和中行偃虽然有权势，但还不足以大到自己篡位当国君的地歩，于是栾书和中行偃就找了一个晋国的公子继位，做了新的晋国国君。这就是晋悼公，那么，晋悼公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对晋厉公被杀这个事情，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 李山：
晋悼公这个人非常有为，很聪明，他进入晋国的情形，是两个权臣把君主杀了。那时的孙周多大年纪呢？ 14岁。按照中国人传统的记岁数方式是记虚岁，若按周岁算悼公可能只有13周岁，是个小孩子。他回来跟诸位大臣一见面，大臣栾书、中行偃当然也都在了，就简单说了几句话，把大家全都震慑住了。
他说：照我的本来的想法，我没有想到我今天要做君主，这不是我原来想的。那么，我今天能做这个君主，是天意。这就是他说的第一点，我大概是有天命的。画外音就是你们不要把接我回来当君主，看成是你们的功劳。
然后就说：君主是干什么的？君主是出令的。家有千百口，主事在一人，一个国家要想昌盛，君权不立，那么好，假如我出了令，大家不从，就不如没有君主。我今天要继位做这个君主，我就想问一问诸公，我说话算吗？我说话算，或者我说话不算，都在你们几位一句话，你们今天就应该给我表明态度。
真是厉害啊！13周岁的小孩子这套话出来以后，这帮大臣一个个都觉得诧异，像栾书、和中行偃大概就要涔涔出冷汗。这个君主很聪明，而且史书说他“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按照文献讲，谁能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是齐桓公和管仲。但是在《左传》当中，史家就说晋悼公也“九合诸侯”。说他“三驾而楚不能争”，（《左传·襄公九年》）他出兵三次，驾着战车，楚国人就争不过他，很有作为的。在他执政这一段时间内，那些权臣们每个人都有所收敛，而且互相谦让，任命的时候大家还让贤。遇到好的君主，明白的君主，做事通达
的君主，人们总喜欢把自己光明的这一面亮出来。古人讲阴阳，人也是阴阳两面，好的政治、好的政治家在位，大家都想把光亮的这一面显出来，遇上相反的，那就把阴面都使出来。所以人，一方面是天使，一方面是魔鬼，好的政治就在于让天使的这一面尽量发挥，让魔鬼这一面少发挥或者不发挥。晋悼公就是这样一个君主！
可是，就是这样一位有作为的君主，对晋厉公被杀这件事情，一直到他死都没翻案。为什么？这也是他的明白，他已经作为一个君主，你如果行为得当，这些大臣们会听你的。对外争霸，跟楚国干，这对大家都有好处，权臣也会就跟着你走。假如你翻过头来，要想收拾这些权臣，情形就不同了。 权臣当道的大问题没有解决，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想、不敢解决。所以，我们不能光说史官们吃谁向谁，恨谁偷谁，就是这样一个非常贤明的一代君主晋悼公，他也没敢翻这个案子。这就是时势比人强，形势大过人。没办法，读书读到这个地方，令人感慨，历史走到这一步，这时春秋社会到了向后期迅速坠落阶段了。
栾氏和中行氏的家族杀了君主，虽然贤明如晋悼公这样的君主，都不敢算他们的账，秋后不敢算，冬天也不敢算，但是，早晚有人要算。可是，将来的算，都是出于私利的，不是出于公利的算。
栾氏跟中行氏弑君，表明了一种社会问题的严重，那就是大家族势力已经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在这样一种作用下，春秋的历史又将向什么方向发展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