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０１５年６月 伊犁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ｒｎａｌ Ｏｆ Ｙｉｌｉ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Ｊｕｎ．２０１５ Ｖｏ１．３４ ＮＯ．２ 第３４卷第２期 门罗短篇小说集《逃离》的空问叙事研究 王云侠 （大学文学院，乌鲁木齐８３００４６） 摘要：艾丽丝・门罗的小说主要以描写女性的情感顿悟和生活经历为主，其笔下女性的命运充 满了个体的偶在性和必然性。立足于对门罗小说集《逃离》的解读，运用空间叙事理论的基本方法， 把女性的生活空间分为实体空间和虚幻空间，揭示其叙事空间所蕴含的多重意义，深刻剖析其笔下 的女性面对生活所展示的坚韧与隐忍的人生态度，引发读者对女性生存空间和生存困境的思考。 关键词：门罗；逃离；空间叙事；生存困境 中图分类号：Ｉ７ｌ１．０６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１ｏ０９一ｌ０７６（２０ｌ５）０２—００９８—０３ 时间和空间是文学创作的两大维度，一直以来， 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她的小说故事就源于这个郊 空间维度备受冷落，直到１９４５年，约瑟夫・弗兰克在 区小镇上的普通人与平常事，展现的是最原始的生 《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一文中明确提出了文学中 老病死人生之话题，以及这些话题背后蕴含的生存 的空间形式问题，空间问题才逐渐受到批评理论界 困境与心理变化，并逐渐形成了以小镇平凡女子普 的重视。自２０世纪后期开始，批评理论界出现了 通生活为主题的写作风格。 “空间转向”的趋势，空间问题也成为叙事理论关注 安大略同美国边界接壤之处遍布河流或湖泊， 的焦点之一。艾丽丝・门罗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 自西面的森林湖到东部康沃尔的圣劳伦斯河。这其 中被称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她的作品尽管是短 中包括五大湖中的休伦湖、苏必利尔湖、伊利湖和安 篇，但每个故事都是一个饱经风霜的人生，其中参透 大略湖。整个安大略省河流密布，树木丛生，跨海拥 着摇摇欲坠的欲望、深情的悲凉与绝望的挣扎。笔 陆，夏季酷热潮湿，冬季寒冷多雪。这种苍茫辽阔、 者从空间叙事角度出发将门罗笔下的叙事空间划分 树高林密的自然景色在门罗小说中无处不在。比如 为文本实体空间和文本虚幻空间。通过对不同叙事 《逃离》中有时而大雨滂沱，时而阴雨绵绵的雨季； 空间的剖析，发现女性生活的多面性，解析女性面对 《机缘》中有怪石嶙峋、枝繁叶茂的森林；《激情》中有 复杂的生活所展现的人生态度与情感变化。 环绕湖泊生活的流水人家。门罗小说中关于安大略 省自然环境的描写始终参透着一种原始静谧的伟 文本的实体空间即文本物理空间。物理空间不 大，充满着一种壮丽静穆的庄严。这份伟大与庄严 仅仅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地，而且是参与叙事进程必 必然与其笔下女ｌ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不可少的要素。在文本当中，物理空间通常被赋予 苍茫雄浑、原始朴素的自然环境孕育了那些生 特定的隐喻含义，起到映射主题的作用。和时间相 长在高山林莽、大野长河中安大略小镇女性隐忍不 一、文本实体空间 对而言，物理空间是一种聚焦时间的工具，作家也往 屈的意志，以及强烈的反抗意识和生存意识，这些小 往通过物理空间来表现时间，时空相互融合，增添了 镇女性有着奔放、不屈、坚强、隐忍的性格特征。由 文本的层次感。门罗通过叙事空间的不断切换，为 于常年居住于一个单调又简单的环境之中，小镇女 读者构建了一个亦真亦幻的安大略时空之境。 １．宏观物理空间 性面对乏味的习惯，对彼岸的诱惑充满了无尽的期 待。乏味的简单教会了她们隐忍的态度，而彼岸的 地方性是门罗小说的一大创作特征。门罗生于 期待培养了她们不屈的追求。因而，她们为了所向 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个普通小镇，那里风光旖旎，居 往的生活，一次次出逃，又一次次地回归。比如《逃 民生活简单朴素，这个地方小镇成为门罗小说中必 离》中的卡拉一次又一次地逃离家庭，一次又一次地 不可少的背景地，也给门罗的小说洒上了一抹鲜艳 重复回归，只为了寻找心中所期待的真实生活。《激 的地域风采，这和莫言的高密东北乡，哈代的威塞克 情》中的格雷斯当初义无反顾地奔向战栗中摇晃的 收稿日期：２０１４．０９—２６ 作者简介：王云侠（１９９０一），女，山西吕梁人，大学文学院文艺学专业研究生，研究方向为文化研究。 第２期 王云侠：门罗短篇小说集《逃离》的空间叙事研究 ９９ 爱情，可多年后，还会在记忆的沉淀下重温旧事。《沉 种看来是那么临时将就不能令人满意的生活，只不 寂》中的朱丽叶的女儿佩内洛普有一天消失得无影 过是一个短短的插曲，是能轻松忍受下去的。而在 无踪，仅仅是为了追寻所信仰的精神生活，可最后还 它的背后，在那种生活的背后，在一切东西的背后， 是流落于世俗。无论当初出逃的代价有多大，小镇 自有一种光辉……。”［１］（ 《沉寂》中的佩内洛普在 女性们都会为了所期待的生活一探究竟，可一旦铩 长大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逃离自己的母亲朱丽 羽而归，依旧会鼓起勇气重新开始最初的生活。从 叶，从此杳无音讯。门罗笔下的女性，面对一边是习 某种程度而言，安大略省的自然环境与小镇女性身 惯的乏味，一边是诱惑的魅惑，承受着逃离的熵变和 上所散发的气质是相互契合的。 无法逃离的诱惑。这种矛盾求全中的悲凉和炙热， ２．微观物理空间 不多不少，正是生活的温度。生存的困境，也就在一 好像也复杂了。 在门罗小说中，还出现了很多微观物理空间。 次次的逃离与回归中，变得简单了，一个马场、一个车厢、一个剧场、一个家甚至一个菜 园子都可以构成叙事背景，推动叙事进程。 《逃离》中的卡拉所经营的马场是一个欢快与荒 凉、热闹与寂寞并存的矛盾空间。门罗分别描绘了 晴天与雨天不同状态下的马场。在暴风骤雨的日 子，马场荒凉冷清，生意惨淡，卡拉和丈夫克拉克的 关系也紧张又激烈。在雨过天晴的时候，马场温暖 欢快，生意复苏，卡拉和克拉克的感情又重归于好。 马场是卡拉心灵栖息的乐园，也是卡拉隐藏情感的 地方，马场这个无言的空间，容纳了卡拉所有的感情 起伏，也包含了卡拉真实的心理波动。 《激情》中的女主人公格雷斯和未婚夫莫里相遇 于一个旅馆，莫里天真又胆怯，哥哥尼尔深沉而激 情。格雷斯和尼尔的初遇好像电光石火一样让她一 下子找回了真正的自我，那一刻，未婚夫莫里的存在 对她而言浑然消失。格雷斯和尼尔开着车子飞驰在 傍晚的公路上，两人开始了一段风驰电掣般的探险 之爱。可在傍晚晚霞的荒凉中，格雷斯顿然觉悟， “就她此刻对他的所知，对他所了解的深度而言，那 根本就是一场儿戏”… 。从格雷斯决定追随尼尔 开着车子飞奔的那刻起，就割断了和莫里的情缘，也 预示了尼尔的不顾一切，更结局了自己的故事，这辆 飞驰的小小车子，容纳了一段刻骨铭心的匆匆爱恋， 也隐藏了一回真切可感的心理顿悟，更证明了一次 心之所向的生活追求。两人的爱瞬间到顶点，也顿 时到谷底。一辆车子的探险之爱，终究不是一个真 实生活的最终证明。 在门罗小说集《逃离》中几乎所有的女性都乐此 不疲地从一个家逃离到另一个家，一次又一次地逃 离过去，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回归。家，似乎成为一个 无法定义的名词，它可以是一个临时的歇脚地，也可 以是一个永久的栖居所。卡拉就是在“看不起自己 的父母，烦透了他们的房－ｙ：、他们的后院、他们的相 册……”ｌ Ｊ１ ” 之下，匆匆逃离父母，邂逅克拉克，期待 过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在无法忍受克拉克的专断 之后，又一次选择逃离。《播弄》中的若冰在一次剧场 偶遇爱情，就幻想逃离自己的家，之后每次去剧院回 家￣Ｈ，－ｊ，自认为那短短几个小时的时光足够让她忍 受生活中一切的不快，“……她即将回到里面去的那 二、文本虚幻空间 与文本实体空间相对应的就是文本虚幻空间。 文本的虚化空间通过其飘渺性与虚无性，带给读者 层次交织的审美感受，而文本虚幻空间又分为人物 心理空间和意象拓展空间。在虚幻空间中，人物的 内心情感被无限放大，既丰富了人物的性格，又揭开 了生活的面纱。 １．人物心理空间 按照文学文本产生的过程，心理空间有三种类 型：作家创作空间、人物心理空间和读者阅读空间。 人物心理空间通常通过作品中人物的梦、回忆、意识 流等建构起来。通过主人公的梦、回忆和内心独白 等可以窥视到人物丰富的情感起伏、心理变化，这样 的创作方式既丰富了人物的形象，又建构起主人公 的精神世界。由于文本叙述经常游移于现实世界和 精神世界之中，文本的线性顺序和因果逻辑被打断 了，因此，心理空间的建构具有推动叙事进程和深化 文章主题的作用。 梦是一种主体经验，是人在睡眠时产生想象的 影像、思考或感觉。奥地利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 认为，梦是潜意识欲望的满足，梦的内容只是一种表 象，人们应该透过表象去追寻它背后隐藏的深层意 义。门罗小说中关于梦的描写在深层意义上揭示了 人物的内心情感，也深化了文本的主题意义。比如， 《逃离》中的卡拉和克拉克吵架的两天前都梦到曾经 丢失的小羊——弗洛拉。前一天晚上，卡拉梦见弗 洛拉嘴里叼着一只红苹果。第二天晚上，卡拉梦到 弗洛拉受伤了，但它引导卡拉来到一道铁丝网栅栏 跟前，从底下钻过去，然后消失了。这两个梦既预示 了卡拉和克拉克紧张关系的开始，也揭示了卡拉出 逃的必然。卡拉出逃的回归也显然易见，毕竟一只 受伤的小羊无法。此外，《匆匆》中逃离父母的 朱丽叶在多年后，带着女儿佩内洛普重归故里，可一 切都已时过境迁。母亲患病已老，父亲和家里的帮 佣艾琳暖昧不清，父母关系已悄然发生变化。在回 归的当天晚上，朱丽叶梦见自己回到小时候的模样， 可她看到父亲和艾琳在菜园－ｙ：里打情骂俏。这个梦 让朱丽叶感到可耻又俗气，这个梦背后暗含了朱丽 叶面对物是人非的从前，面对自己曾经的逃离，面ｘ，ｌ－ １００ 伊犁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２０１５年 父母的渐行渐远，内心充斥着太多难以接受、太多愤 是生活的一种囚禁，在生活的３ｖ：囚牢里，你遇见了 愤不平与太多复杂。 淮，也只不过是遇见了即将囚禁你的生活方式。小 回忆是在有意识与无意识的境况下，恢复过去 镇女性们开始都是从家中出逃，最后又都回归于家， 经验的一个过程。通过回忆的平台，文本的叙事进 家更多的是一种生存的象征，它既围起了乏味生活 程会中断、倒退。《激情》中的整个故事就建立在格雷 的城墙，又打开了生活在别处的窗口。这些意象的 增添了文本的层次感。 斯旧地重游的基础上，文本时而飞跃于格雷斯过去 反复出现，门罗小说中的意象具有象征和隐喻意义，这种 直穿梭于过去和现在的交织之中，既丰富了格雷 象征、隐喻意义丰富了文本的审美空间和读者的想 斯的内心情感，也推动了故事叙事进程。在《机缘》 象空间。如《播弄》中若冰的那条绿裙子象征了人生 《匆匆》与《沉寂》中，朱丽叶从始至终都在回忆从前 世事的无常、命运愚弄的无奈，若冰和丹尼尔的错 的纷繁，追寻未来的迷茫，犹疑现在的决定，一段回 过，不是因为若冰穿错一条绿裙子，而是生活与命运 的生活中，时而穿行于格雷斯当下内心情感中，文本 一忆引发出一个从前，一段回忆也迷茫了一个未来。 朱丽叶的回忆，把自己从岁月拉扯到未来的路口，侵 扰了生活存在的抉择。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三维 空间中，门罗让女性们面对生活的困境所蕴含的情 感顿悟变得更加立体与饱满。 作家让人物通过梦、回忆等建构自己的心理空 间，同时这种心理空间打破了传统叙事的逻辑关系， 增强了文本的空间化特征。由于文本叙事穿梭于心 理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隔断了叙事进程，因而，读 者也会领悟到独特的空间艺术魅力。 ２．意象拓展空间 “意象”指人的主观意念和外在物象的有机结 合，具有隐喻性和象征性。意象空间指小说中特定 意象所表现出来的表象空间和本质空间之和。意象 本身所具有的象征性，常常使文本淡化了时问的维 度，突出了空间维度。 门罗小说中的意象大致可分为：生活意象和象 征物意象。比如小说集巾女性一次又一次逃离的 家；《播弄》里若冰的那条裙子；《逃离》中的那只小羊 弗洛拉和一直下的雨；而《法力》一文的总标题就是 一个意义深刻的意象，文中的每个小标题又是一个 个意象：泰莎头上的空洞、窗台上的苍蝇等等。这些 意象将现实世界同人物的内心世界联系起来的同 时，还拓展了文本的审美想象空间。 门罗小说中的意象贯穿文本的叙事结构，使文 本增添了空间感和层次感。比如《逃离》中的小羊弗 洛拉是卡拉内在精神的外在呈现，也是卡拉内心深 处想要逃离生活的欲望，它像一个精灵，智慧、幽默、 灵巧。起初，弗洛拉是被克拉克捡回来的，正逢卡拉 和克拉克吵架之时，弗洛拉从马场丢失了，期间，受 伤的它回到卡拉的梦里，引导犹豫不定的卡拉出 逃。当卡拉和克拉克言归于好之时，弗洛拉悄悄自 己跑回来了，最后，弗洛拉竞被克拉克偷偷杀死。它 的受伤，暗含作为女性的卡拉总是被琐碎的生活打 磨得遍体鳞伤，它的消失，暗喻卡拉最具生命力的那 部分被扼杀得无影无踪。 同样，在门罗笔下，“家”不单单是一个实体，更 无法一笔一划的安排，随时都会出现无法预知的偏 差。《法力》中泰莎不同寻常的法力并不仅仅指泰莎 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而是隐喻生活中无时无刻不在 上演的欺骗，泰莎头上的空洞象征了空白的四十年 时间，而在这空白的四十年里，生活出现的断裂暗含 了泰莎悲剧的生活，与此同时，在泰莎和奥利房间窗 台上的那堆一直存在的苍蝇尸体，隐喻了生活中被 掩盖的欺骗和利用永远不会消失，即使你把它们隐 藏起来，终究有一天它会以可憎的面目出现。这些 意象本身和它所象征的意义共同构成了两个不同的 意义空间。读者在阅读文本时，来回穿梭于两个不 同的空间之中，体会到表象空间和本质空间的独特 意味。 门罗的ｅｌ，说无论是内涵上还是艺术表现形式 上，都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小说通过叙事空间的设 置和叙事空间技巧的运用，展现了不同空间下人物 的生存命运和精神状态。在叙事空间的切换中，门 罗将时间截面化，抽丝剥茧地将生活一一浮现 于地表，但所谓的，不过是一场逃离过后的回 归。面对生活中不断出现的逃离与重复的同归困 境，女性应该如何生存？门罗告诉我们：生活还得一 如既往地继续。一次次的同归就是最好的例证，不 管当初如何义无反顾，最后还是回到原点，因为，无 论如何人类都逃不掉这无涯的一场生活，这或许就 是我们的一种自然的存在状态，也是一种先验的存 在本质。 参考文献： ［１】艾丽丝・门罗．逃离［Ｍ］．北京：北京文艺出版 社，２００９． ［２］来激扬．艾丽丝・门罗和她的 逃离 ［Ｊ］．传 奇・传记文学选刊，２０１１（９）． ［３］米克・巴尔．叙事学：叙事理论导论［Ｍ］．北 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１９９５． ［４］张京媛．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Ｍ］．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１ ９９２． 【责任编辑：何苗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