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ｊ 追求文学与音乐的共鸣 ——论詹姆斯・乔伊斯作品中音乐暗指的运用 。闫 焱 摘 要：乔伊斯在其 室内乐 （《都柏林人》 青年艺术家画像》和 尤利西斯 中进行了创作手法的尝试—— 把音乐和文学巧妙地相融合，达到完美的艺术和文学效果。如同他的文学创作，这同样是一个从尝试、发展到灵 活运用的过程。乔伊斯对音乐暗指的运用表达了他的音乐审美理念与文学创作的联系：避免作者直接介入作品， 借助音乐来表达丰富的感情，从而达到音乐与文学的共鸣。 关键词：詹姆斯－乔伊斯音乐审美音乐暗指 亚里士多德认为美是对自然的模仿，美是看得见摸 乔伊斯出生在爱尔兰政治动荡，经济萧条的时期， 得着的、能够被感觉感知的、能够被思维认识的。这与乔 生于一个辗转漂泊的没落中产阶级家庭，但是他仍然心怀 伊斯对于美的界定是一致的。“美是具有审美意识的人所 对音乐的热爱。乔伊斯大学毕业他后曾经接受过一段时间 渴望的，这种渴望能在可感觉的事物的最佳关系中得到满 的声乐训练，他曾尝试成为歌唱家。当时虽然想成为歌 足。”［１］（ 而那些看不见的东西，例如情感、情绪和情 唱家一方面是为了缓解家里的财政紧张，但也同时说明 他具有较高的音乐素养。乔伊斯偏爱带歌词的声乐，凸 态，该由什么来模仿呢？亚里士多德的答案是“音乐”。 亚里士多德指出音乐是用声音来模仿的艺术，他说“节奏 显在他在文学作品中熟练运用一种叫做“音乐暗指”的创 与音调（旋律）是些运动，而人的动作也是些运动”［２］【Ｐ 作手法上，他先后把大量风格各异的音乐元素注入到作品 人们可以用不同的节奏和旋律来模仿不同的运动状态，而 中。从最初的伊丽莎白时代的流行歌曲，到歌剧，再到爱 不同的运动状态则体现着不同的情感、情绪、情态。 尔兰的民谣，无一不是带有情感、情绪、和情态的艺术表 法国启蒙运动领袖卢梭在“模仿论”方面是亚里士多 现手法。他的音乐暗指主要来自带有歌词的声乐作品，如 德的认同者，他认为旋律来源于语言，通过模仿声音抑扬 歌剧、流行歌曲、爱尔兰民谣和儿歌等。欣赏乔伊斯的作 顿挫的变化，旋律表达了同情、悲伤、欢乐、恐惧等情绪 品，遇到这些音乐暗指的时候最好唱出来，正如文学作品 和感觉。ｆ３］（Ｐ８４）文艺复兴时期，人们急于摆脱教对人 的插图会生动描绘作者设置的场景和人物，乔伊斯的音乐 性的压抑，回归自然，返璞归真。在音乐美学领域，美学 暗指同样能唤醒读者的情感共鸣。本文认为，他对于音乐 家在卢梭的观点中找到共鸣，认为“真正的音乐或能代表 的审美和文学创作是相辅相成的。从《室内乐》的抒情音 音乐的是那些有歌词的声乐，是歌剧的咏叹调，是庄严的 乐风格，到《都柏林人》《青年艺术家画像》之中的音乐 弥撒或康塔塔，器乐只不过是消遣，为了娱乐”［ ］（…。 隐喻初试锋芒，再到《尤利西斯》中大量的音乐隐喻的成 乔伊斯在音乐欣赏和文学创作中或受到亚里士多德古典主 熟运用，乔伊斯走向了文学创作成熟的同时，也完整体现 义的情感音乐美学和卢梭“旋律来自于语言”思想的启 了他的音乐美学理念。 迪，对带有歌词的声乐情有独钟。不可否认，乔伊斯在 《尤利西斯》的《塞壬》一章中成功运用了赋格曲的 一、情歌 《室内乐》是乔伊斯的第一本诗集，乔伊斯曾经希望 结构以及从瓦格纳那里借鉴的“主导主题”音乐手法，并 有人能把它谱成歌曲，这一想法后来变成了现实。“从这 取得了惊人的效果。但纵观他的作品，对于声乐作品的运 些诗的风格中我们可以看出他模仿《圣经・雅歌》、英国伊 用在数量上大大超过对于交响乐形式的运用。在生活中他 丽莎白时代情歌小曲、爱尔兰谣曲和民歌的痕迹。”［５］（Ｐ１Ｂ） 热衷于歌唱和欣赏音乐，在作品中他擅于把看不见的，难 诗集中充满了音乐意象，年轻的诗人试图用音乐与文字书 以捕捉的瞬问用音乐去描述。音乐对于乔伊斯，已经成了 写爱情是这部诗集的灵魂所在。 另外一种带着旋律的语言，它可以在文学创作中表现情 感，追求真理。 “土地和空气中的琴弦／奏出美妙乐音／琴弦鸣响在河 岸旁边／那里柳树成阴”，第一首诗就提到了音乐的意象， ２Ｏ１３．１Ｏ 文 接着点明了要歌颂抒发的主题“爱情”——“沿河岸有音 乐悠扬／因爱神在那里徜徉”，琴与歌者的意象相继出现； 第十三首“去，殷勤地把她找出来／就说我来了／Ａ远欢唱 贺婚喜歌的／芳香的风”，唤起听者对爱情的无限向往和 畅想：第十四首“芳香的风儿正在编织／一首叹息之曲： 玛利亚是一个年长的洗衣工，年轻时代替母亲照顾弟 弟们，年纪大了被安排到慈善机构的洗衣房工作，年复一 年日复一目已经变成了土埋半截的老处女。在万圣节的小 你一如既往对我钟情。 起来，起来／我的鸽子，我的美人儿”，诗人对爱情的渴 游戏中，她抓到了粘粘的“泥土”，竟是死亡的象征。为 求跃然纸上；再到第二十八首“歌唱已死的恋人们／永久 了避免被人笑话她贫瘠的感情生活和孤苦无依的尴尬，在 而深沉的睡ＩＫ／在坟墓中一切爱情都将睡沉／爱神如今已厌 演唱歌曲的时候玛利亚特意省略了第 二部分： 倦”，又表现了失恋后的悲伤和绝望。诗歌的情绪从热烈 的盼望，真诚的追求到最后的哀伤绝望，其中贯穿了伊丽 莎白时期情歌经常运用的音乐意象“竖琴”“号角”“唱 我梦见求爱者拉着我的手 骑士们跪倒在我的裙边 说着那些任何少女都拒绝不了的誓言 诗班”，读者仿佛可以听见年轻诗人直白的却发自肺腑的 优雅吟唱，爱情、音乐和文学巧妙地被融为一体。 乔伊斯对英国伊丽莎自时代歌曲的钟爱一直持续到 《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斯蒂芬・戴德勒斯这位一心 追求自由的年轻人，已经深刻地意识到爱尔兰的社会对培 养自主的艺术性格十分不利，于是决定挣脱牢笼，远 走巴黎。在对他的心上人表达爱意的时候，他即兴演唱了 一组“伊丽莎白时代优雅的歌”［６］ －６９）：包含… 甜蜜的 难分难舍的送别歌，加上阿金库战役中英军的胜利之歌， 还有一首欢快的曲调《绿袖子姑娘》。这组歌曲营造的氛 围先是沉静舒缓，接着喜悦优雅，最后是欢快甜蜜的。这 样的歌曲特别适合在私人聚会时表演，能够增进演唱者与 听众之间的亲近感。伴随着悠扬的钢琴声，文中年轻人对 心上人的爱恋表露无遗。同时，音乐中透出的离别也成为 情节的先兆，斯蒂芬向爱慕对象表达完情意后孤独地远走 他乡。 二、歌剧 《伊夫琳》（《都柏林人》中的短篇）中伊夫琳是 一个十九岁的餮馆女侍者，住在都柏林一所破旧的老房子 里面，和年老酗酒又脾气粗暴的父亲一起生活。她的情郎 弗兰克是“很和善，有男子气概，而且心胸坦荡”＿７＿ 的水手，带她去听歌剧《波西米亚女郎》（Ｔｈｅ Ｂｏｈｅｍｉａｎ Ｇｉｒ１），这是爱尔兰作曲家和歌唱家巴尔夫的代表作歌 剧，并打算带她去布伊诺斯艾利斯开始新的生活。但是当 轮船将要起航的时候，伊夫琳退却了，她即将面对的将是 都柏林对她永远的囚禁。 “泥土”（《都柏林人》中的短篇）中的万圣 节，玛 利亚在弟弟家的聚会ｈ唱了一曲“我梦见住在那里”（Ｉ Ｄｒｅａｍｔ ｔｈａｔ Ｉ Ｄｗｅｌｔ），是《波西米亚女郎》中女主人公 回忆往昔美好时光的一段唱： 我梦见住在大理石的厅堂里 身边围着随从和奴仆 那高墙下聚集着各种人， 我是希望和光荣之主。 我有数不清的财富，还可炫耀 祖上有显赫的威名， 可是我却梦想，如那样是最好， ２Ｏ１３．１０ 他们都向我表达着忠贞。 我梦见一个贵族向前来表达爱意 他紧紧拉着我手。 可是我却梦想着，如那样是最好 你一如既往对我钟情。｛ 】（”８ 《伊夫琳》和《泥土》两个故事中的两首歌都来自 于同一部歌剧《波西米亚女郎》。这部歌剧讲述了伯爵的 女儿埃尔林被吉普赛人诱拐后 吉普赛人一一起流浪，』力 尽艰辛在旅程中遇见了在外的波兰贵族青年赛迪斯 （Ｔｈａｄｄｅｕｓ），两人彼此相爱。歌剧中男女主人公在流浪 中怀揣着对忠贞爱情的期盼和渴望，相知相依。而小说集 中伊夫琳放弃了追求幸福生活的机会，玛利亚渴望爱情却 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去享受爱情了。乔伊斯在两个故事的设 计卜别具匠心，伊夫琳和玛利亚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却承担 起“母亲”的角色照顾弟弟，领着微薄的薪水，她们同样 善良，同样渴望爱情，又同样难以得到爱情。玛利业的今 天仿佛就是伊夫琳的明天。同一部歌剧联系起了两位女性 的命运，彰显出都柏林女性在动荡贫穷的岁月里，那种浪 漫情怀被现实消磨殆尽的无奈和悲哀。音乐暗指的运用使 小说结构瞬间变得更加紧密，彼此呼应。 《爱情如今》（ｉ’ａｐｐａｒｉ或英译Ｍａｒｔｈａ，Ｏｈ Ｒｅｔｕｒｎ Ｌｏｖｅ）是《塞壬》一章中西蒙・戴德勒斯唱的一首咏口义 调。取自德国作曲家弗洛托（Ｆｒｉｅｄｒｉ ｃｈ Ｆ１０ｔＯＷ）代表 作歌剧《玛尔塔》。剧中男主角莱昂内尔爱恋着他从市集 上雇来的女佣玛尔塔（Ｍａｒｔｈａ）。莱昂内尔并不知道玛 尔塔实际上是女王的侍官哈丽特。因为厌倦了宫廷生活， 她装扮成女佣玛尔塔。她的忽然离去使他陷入了极度的失 意之中。 《塞壬》这一章中对这个暗指的安排十分巧妙，小仅 只是在一处提到歌曲的名字或是引用歌词的片段，而是精 心选取了这首咏叹调中的十二句歌词放在十二个地方，因为 当时演唱者的声音是从另外一个客厅里面传来的，伴随着酒 吧里各种嘈杂的声音，布鲁姆只能偶尔听清几句唱词。然 而这看似随便却精心设计的歌词都正好符合小说主人公布 鲁姆与妻子的爱情故事。从美丽的邂逅“当我初见那绰约 身姿时”到共度幸福时光“胸中充满希望欣喜”＿ｇ＿（ ”， 再到失去爱人“幻梦破灭一‘场空虚”和最后苦苦等待和呼 ｉ｜ ｌ 唤“回来吧迷失的你，回来吧我亲爱的你”。布鲁姆与歌 Ｆｉｏｎｎｕａｌａ），其中“里尔”（Ｌｉｒ）是“李尔”（Ｌｅａｒ） 剧中的男主角莱昂内尔此时的心情十分相似，都曾经全心 的同音。海神里尔的女儿菲奥努阿拉被变成天鹅孤苦地徘 全意地爱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却遭到突然的背叛（毫无征 徊，历尽沧桑。斯蒂芬通过与众人的谈话，他发现自己与 兆突然离去和与人私通）。每句歌词中间都穿插了布鲁姆 这个民族主义与商业气息浓郁的爱尔兰文化圈子格格不 的意识流，回忆与莫莉的往昔时光。布鲁姆在这个一天中 入，还想到刚刚逝去的母亲，不禁悲从中来，自己正像那 最失意的时刻，看到妻子的情夫动身前去与妻子幽会，他 只孤独的天鹅，面临着精神被流放的命运。 没有去阻止，反而钻进了奥蒙德旅馆的酒吧，本想借酒消 愁，没想到却听见如此令人伤心的旋律。一方面这个音乐 四、结语 乔伊斯利用音乐隐喻的一大用意在于，他能够逐渐成 暗指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引出了主人公对自身命运的 功地从作品中隐退，或者说“像造物主一样，隐匿于他的 回溯。另一方面，音乐在对悲伤情绪的渲染中使读者感受 作品之内，之后或之外，无影无踪，超然物外”…］，从抒 人物细腻的内心，从而产生情感上的共鸣。这样的旋律使 情风格的《室内乐》到含义深刻的《尤利西斯》，乔伊斯 得读者不禁为他的人生感慨，可悲可叹的是他明知道妻子 对他不忠却还恋恋不舍，他只知哀叹却不做任何努力去改 变现状。 三、民谣 《两个浪子》（《都柏林人》中的短篇》）中勒内汉 和科利是两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科利向勒内汉炫耀他与 一个女仆谈恋爱，既能骗财又能骗色。两个人走到基尔戴 尔街时，遇见一个弹竖琴的人“为一小圈观众演奏着，他 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琴弦，时不时迅疾地朝每个新来的人脸 上瞥一眼”，并且它的竖琴也和演奏者一样无精打采，他 在演奏着“安静吧，哦莫伊尔”（Ｓｉｌｅｎｔ，０ｈ Ｍｏｙｌｅ）， 这是爱尔兰诗人托马斯・莫尔《爱尔兰民谣》（Ｉｒｉ Ｓｈ Ｍｅｌｏｄｉｅｓ）中的一首歌“菲奥努阿拉之歌”（Ｔｈｅ Ｓｏｎｇ ｏｆ Ｆｉｏｎｎｕａｌａ）［１０］（Ｐ４２）。海神里尔（Ｌｉｒ）的女儿菲奥努阿拉 （Ｆｉｏｎｎｕａｌａ）被她的继母诅咒变成天鹅，在爱尔兰的周边 徘徊遭受磨难长达９００年（其中包括在莫伊尔海峡遭受痛苦 的３００年），直到有一天咒语解除，女孩也变成沧桑的垂死 之人。这个悲惨的故事在爱尔兰广为流传，天鹅也因此备 受爱尔兰人珍视。在此歌曲中海神女儿悲惨的命运让读者 想起被“下了咒语”心甘情愿把身体和金钱都交给科利的 可怜女仆，她遭受了爱情的背叛而全然不知，还在苦苦地 等待着情人来践行他的爱情诺言。托马斯・莫尔的旋律中有 这样的歌词：“悲哀地，莫伊尔，我在你海水的呼啸里／度 过命运给我长久的折磨／艾琳（Ｅｒｉｎ）也在黑暗中沉睡着 ／并未见纯洁的光芒来打破黎明”。艾琳是爱尔兰的别称， 从两个浪荡子以欺骗女仆为乐为荣，可以深刻体会到爱尔 兰社会充斥着堕落、欺骗和背叛，这个国家也正处于黑暗 之中。 这首民谣的音乐暗指同样出现在《尤利西斯》的《斯 鸠利和卡吕布狄》一章中，以主人公斯蒂芬脑海中意识 流的形式出现在文中。在国家图书馆里斯蒂芬正在和学 者们讨论莎士比亚，同时他的内心思绪也在继续。“考 迪莉娅・考德里奥——里尔那最孤独的女儿”。考迪莉 娅是李尔王最小的女儿，她是唯一孝顺老王的，却被她 的姐姐们害死。考德里奥是意大利语，发音与考迪莉娅 相似，含义为“悲哀”，而“里尔那最孤独的女儿” 来 自于托马斯・莫尔的“菲奥努阿拉之歌”（Ｔｈｅ Ｓｏｎｇ ｏｆ 成功地通过音乐暗指为小说增色：在《室内乐》中，他把 自己想象成优雅的伊丽莎白时期的求爱者，唱着婉转热情 的小情歌，年轻而直白；在《都柏林人》和《青年艺术家 肖像》中，他变成了偶尔跳上舞台的歌剧演员，讲述着令 人辗转反侧的故事；到了《尤利西斯》，他已经可以完全 游刃有余地边读边唱，因为那时音乐与文字已经融合在一 起，天衣无缝了。 注释： 【１】Ｊａｍｅｓ Ｊｏｙｃｅ．Ｔｈｅ Ｃｒｉｔｉｃａ１ Ｗｒｉｔｉｎｇｓ ｏｆ Ｊａｍｅｓ Ｊｏｙｃｅ．Ｅｄ． Ｅ１ １ ｓｗｏｒｔｈ Ｍａｓｏｎ ａｎｄ Ｒｉｃｈａｒｄ Ｅ１ ｌｍａｎｎ，Ｎｅｗ Ｙｏｒｋ：Ｔｈｅ Ｖｉｋｉｎｇ Ｐｒｅｓ ｓ，１９５９． ［２］朱光潜： 西方美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１ ９ ７ ９ 年版。 ［３］卢梭： 《论语言的起源，兼论旋律与音乐的模仿》，吴克峰， 胡涛译，北京出版社，１９９５年版。 【４］蒋一民： 《音乐美学》，北京：人民出版社， １９９１年版。 ［５］詹姆斯・乔伊斯： 《乔伊斯诗歌・剧作・随笔集》，傅浩编 译，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 ２０１１年版。原文引用皆出自此版。 【６］Ｊａｍｅ ｓ ｌｏｙｃｅ．Ｔｈｅ Ｐｏｒｔ ｒａｉｔ ｏｆ ｔｈｅ Ａｒｔｉ ｓｔ ａｓ ａ Ｙｏｕｎｇ Ｍａｎ，Ｌｏｎｄｏｎ：Ｗｏｒｄｓｗｏｒｔｈ Ｅｄｉｔｉｏｎｓ Ｌｉｍｉｔｅｄ，１９９２．原文引用 皆出自此版。 ［７】Ｊａｍｅ ｓ Ｊｏｙｃｅ．Ｄｕｂ１ ｉｎｅｒｓ，Ｌｏｎｄｏｎ：Ｗｏｒｄ ＳＷＯｒｔｈ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ｓ Ｌｉｍｉｔｅｄ．１９９３．原文引用皆出自此版。 【８】Ｚａｃｋ Ｒ．Ｂｏｗｅｎ．ＭｕｓｉｃａＩ ＡＩｌｕｓｉｏｎｓ ｉｎ ｔｈｅ Ｗｏｒｋｓ ｏｆ Ｊａｍｅｓ Ｊｏｙｃｅ：Ｅａｒ１Ｙ Ｐｏｅｔｒｙ ｔｈｒｏｕｇｈ Ｕ１ｙｓｓｅｓ，Ａ１ｂａｎｙ：Ｓｔａｔｅ Ｕ ｏｆ Ｎｅｗ Ｙｏｒｋ Ｐ，１９７４． 【９】Ｊａｍｅｓ Ｊｏｙｃｅ．Ｕｌｙｓｓｅｓ，Ｌｏｎｄｏｎ：Ｒａｎｄｏｍ Ｈｏｕｓｅ，１９９２．原文引 用皆出自此版。 ［１ ０】Ｔｈｏｍａ ｓ Ｍｏｏ ｒｅ： “Ｔｈｅ Ｓｏｎｇ ｏｆ Ｆｉ ｏｎｎｕａ１ａ”ｉｎ Ｉ ｒｉ ｓｈ Ｍｅ１ ｏｄｉｅ ｓ，Ｌｏｎｄｏｎ：Ｌｏｎｇｍａｎ，Ｂｒｏｗｎ，Ｇｒｅｅｎ，ａｎｄ Ｌｏｎｇｍａｎ ｓ Ｌｏｎｄｏｎ Ｃｉ ｒｃａ，１８５４． ［１１】Ｊａｍｅｓ Ｊｏｙｃｅ．Ｔｈｅ Ｐｏｒｔａｂ１ｅ Ｊａｍｅ Ｓ Ｊｏｙｃｅ，Ｎｅｗ Ｙｏｒｋ：Ｔｈｅ Ｖｉｋｉｎｇ Ｐｒｅｓ ｓ，１ ９５ ５． （闰焱陕西成阳 民族学院外国语学院７１２０８２） ２Ｏ１３．１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