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 东山

《诗经．东山》在今人普遍认为是一首征人解甲回家途中，抒发思乡之情的诗。整首诗都可见一位怨夫痛刺统治者肆意发动战争，使百姓受难的讽刺诗。

《东山》与《硕鼠》、《伐檀》那种言语犀利、锋芒毕露的投匕首式的讽刺诗不同，和《殒弁》、《宛丘》那种委婉其词，含蓄其意的苦口婆心式的讽刺诗也不同，它巧妙地借征夫还乡的所见所思，影射讽刺统治者发动战争的可恶。

诗一开头，以第一人称的口气直截了当地喊出了主人公征战在外不得归乡的怨愤，“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到东山去出征，久久不能踏归程。“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如今动身离开东方，濛濛细雨下个不停。全诗四章，每章开首四句反复咏叹征夫归途的悲凉情景，濛濛细雨倍增几分凄凉。长年征战，有幸从血雨腥风中保全一命，如今得以还乡，内心泛起淡淡的喜悦。但是，这种喜悦不是强烈的，他不是金榜提名，衣锦还乡，他是从战场上暂时拣回了一条命。他的喜悦不会太长久，因为他的命运掌握在统治者手中，只要统治者一时兴起或者恼怒再次发动战争，他仍然会“埋没随百草”。征夫身上的铠甲刀便会成为沉重的枷锁镣铐，不知何时战死沙场，也不知道魂归何处。因此接下来便有“我东曰归，我心西悲”。悲喜之情异常真实地交织在一起。战胜还乡本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为什么征夫思乡的愁絮在此刻表现得如此强烈？作为一名拼杀疆场的征夫，每天都是过着“晓战随金鼓，宵眠抱玉鞍”的生活，他们的脑袋只是暂时系在勃子上。面对刀光剑影他们的思乡之情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有当战鼓停息，一切归于寂静时，思乡之情就会一涌而上，萦绕心头，挥之不去。征夫在此时“西悲”的内容十分丰富，多年的征战，使无数的百姓流离失所，看多了“千村万落成倾圮，禾生垄亩无东西”，征夫一直担心自己还能看到自己的亲人吗？海明威在《永别了，武器》中描写主人公受伤之后思绪迷惘，不知为谁而战，悟到残酷的战争与追求个人幸福是两码事，于是带着漂亮的女护士逃离了统治者们以为神圣的战场。然而中国古代的征夫不可能来次这样浪漫的私奔，更不可能背叛自己的国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他都摆脱不了征夫的宿命。

“制彼衣裳，勿士行枚”，征夫暗想回家缝件普通的衣服，从此不要再穿军服。通过这样一个心理细节的描写，征夫喜形于色，盼望早日和平的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对平民百姓而言，国难当头，匹夫有责；若非如此，却兵戈相向，则是统治者的事。统治者偏偏把这些苦难恩赐给百

姓，群众能不愤怒吗？“衣裳”和“行枚”在这里不仅仅是两种普通的物品，从中我们可以看出征夫对于那种动荡不安生活的厌倦和幸福安宁生活的向往。然而统治者永不会满足征夫的愿意。看看古代的诗史，诉说征夫哀愁的诗歌如汉牛充栋，不可胜数，说明统治者发动战争而百姓遭殃的悲剧也难以计数。

带着复杂的心情，迷惘的征夫一路上回忆着征战的生活。“绢绢者蜀，蒸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树上夜蝉正在蠕动，息在野外桑林中。蜷曲身子独自宿，兵车下面躺兵卒。以蜀和人对照，独宿者蜷曲的形状像蜀，但蜀在桑间是得其所，人在野地露宿是不得其所。由此可见征夫心中的怨，在战争的年代，征夫既然连昆虫都不如，“独”字又是征夫内心孤独的体现，叙事与抒情融为一体，倍增感染力。

第二章主要抒写征夫途中所见的残破凄凉的景象和自己凭空地猜测。“果赢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潇蛸在户。町睫鹿场，熠耀宵行。”战胜归来的喜悦之情在此时早已荡然无存。家破屋残，潇蛸乱行，田园荒芜，鬼火熠耀。虽然是征夫的设想，但物质决定意识，这一切荒凉、萧索、破败的景象也许都是征夫往日所见。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战争的罪恶。百姓的幸福生活 就是在刀下被夺走的。足见征夫对战争的无情控诉。然而这一切又没有影响他思归的心。因为“伊可怀也”，思念娇妻的感情战胜了一切，使他鼓起勇气，继续跋涉。

“长相思，夜不眠，一夜就像一百年”此言写尽相思之苦，其中煎熬难耐的滋味，唯有相思者才能体验。特别是常年征战在外，时常感到孤独的征夫更能体验其中的苦。然而征夫又不好直接像马致远一样发出“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感慨，也无法直接表达自己思念娇妻的缠绵之情。于是他努力设想自己的妻子是不是也在家中思念远征的丈夫？由“鹳鸣于歭”引出“妇叹于室”，征夫仿佛看到远方的妻子正在昏暗的灯光下暗自悲叹。本来是征夫思妻心切，他却以悬想之笔，写娇妻也在思念自己，更加突出了丈夫对妻子的思念。两者感情交相辉映，心照不宣，更能看出战争给百姓带来的灾难。本来一对鸳鸯，却因战争而天各一方。“有敦瓜苦，烝在粟薪”，女主人公看到当时结婚时的器物，不禁勾起对丈夫的思念。同时也反映出他们是新婚不久就被迫分开了。然而征夫没有继续想妻子在家中是如何地伤心，而是想马上到妻子身边，让她别再叹息，从中我们又能看到征夫对亲人的思念更加迫切。

第四章征夫仍在想象，描写燕尔新婚的时刻，“苍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归如之何？”因为妻子的出嫁，黄莺在空中欢快地飞舞，美丽的羽毛闪着光。打扮夺目的皇驳马，那派头十足的接亲队伍，那光彩照人的衣饰······一切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征夫顿时沉醉在幸福之中。然而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被摧毁，新婚不久，征夫就不得不挥泪告别自己的家人而踏上征途。三年来自己孤独难敌，家中的亲人又是如何度过的呢？他们三年的伤痛谁又知道呢？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对方，他心中又犯愁了，怕到时候“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一个铁铮铮的男子汉在战胜返乡的途中心绪如此复杂，足见征夫迫切的想回家却又不敢回家的矛盾心理。“其旧如何”？是征夫心中的疑问，也是我们广大读者的疑问，三年的征战，征夫的妻子还能侥幸地存活下来吗？倘使她活下来了，家中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战争是统治者发动的。征夫是被迫卷入其中的一个不能握住自己命运缰绳的不幸者，他们所承受的身体上和心理上的折磨都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他们对统治者充满了怨恨，对战争充满了仇恨。这次第，怎一个怨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