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２００９年６月 第２期 伊犁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Ｊｏｕｍａｌ ｏｆＹｉｌｉ Ｎｏｒｍａｌ Ｕｎｉｖｅｒｓｉｔｙ（Ｓｏｃｉａｌ Ｓｃｉｅｎｃｅ Ｅｄｉｔｉｏｎ） Ｊｕｎ．２００９ ＮＯ．２ 感天动地的“知己之爱＂ ——读《聊斋志异・连城》 曾 伟 （伊犁师范学院奎屯校区文理系，奎屯８３３２００） 摘要：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写了许多爱情故事，表现了作者进步的爱情观，其中“知 己之爱”写得最为出众，《连城》就是代表作。小说描写的连城和乔生的知己之爱，可追溯到中 国传统的交友之道——“士为知己者死”，作者就是把这种交友之道置换到爱情上，将它进行了 变形处理。从分析《连城》知己之爱的几种表现形式来看，这部作品实可当作一篇爱情哲学来阅 读。 关键词：蒲松龄；连城；知己之爱；爱情哲学 中图分类号：Ｉ２０７．４１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ｌｏ０９—１０７６（２００９）０２—００９０—０３ 发生于才智上的相知相赏，连城的《倦绣图》和乔 生的题诗，是他们心灵沟通、相知相赏的契机。连 城汞１乔生取得感情契合时还从来没见过面，这和因 蒲松龄是中国封建社会末期伟大的小说家，在 仕途蹭蹬，生活潦倒的一生中，毕其全部心血创作 了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 异》。近五百篇的小说中写得数量最多，且质量最 外貌吸引以“色”为标志的一见钟情有本质区别， 因为“真正的爱情是建立在两人的彼此了解和认识 上”【３】（Ｐ４６０），而且“比较起来以相互欣赏为基础的 高的就是爱情篇章，这些小说表现了作者理想中的 爱情。才华横溢的蒲松龄写出了爱情世界中的人生 百态，里面有知己之爱，有同心之爱，还有至情之 爱等等，这些爱情描写反映出作者进步的爱情观。 “知己之爱”是《聊斋志异》中一种很典型的思想， 爱要牢靠得多”【 】（Ｐ ’ 。在小说中女主人公的容貌 没有起任何作用，她也没有关心男主人公的仪表、 风度。这显然不是作者的疏忽，忘记介绍主人公的 正如马瑞芳先生所说：“《聊斋》爱情在人鬼恋上 出彩，在知己恋上出众”川（Ｐ 。《聊斋志异》中有 不少篇章都表现了这种爱情，如《连城》、《娇娜》、 《瑞云》、《乔女》等，作者在这些小说中公开提 出了“知己之爱”，使古代爱情小说摆脱了一见钟 情、肌肤相亲的模式，写出了富有现代色彩的爱情， 仪容了，他是有意写成一个知己之爱的故事。他不 关心、也不让故事的主人公彼此关心仪容，因为这 样，故事中才有检验双方是否为真心的情节，不是 以貌取人，而是注重心相知、心灵和理智的契合， 这便由自然本能的情欲上升为具有人类文明内涵 的爱情，两性的结合也不再是为了单纯地满足情 开了《红楼梦》的先河， 《连城》【２】【 。 。 就是其 中最出色的作品。 欲，尽人类繁衍的义务，或者屈从其他方面的个人 的或非个人的利益。乔生和连城坚持的是相知相赏 这篇爱情故事，与众多的才子佳人故事不同， 的爱情，不是单纯的情欲，而具备了现代的爱情意 也与《聊斋志异》里的多数爱情故事不同，乔生和 连城的爱情不是发生于郎才女貌的一见钟情，而是 收稿日期：２００９－－０ｌ—ｌ５ 识，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新的爱情婚姻观念。 《连城》和《红楼梦》虽然写的都是知己之爱， 作者简介：曾伟（１９７ｏ＿－），女，甘肃古浪人，伊犁师范学院奎屯校区文理系汉语言文学教研组古代文学讲师，硕士， 北京师范大学访问学者。 第２期 曾伟：感天动地的“知己之爱”——读 聊斋志异・连城 ９１ 但是两者的具体表现是不大相同的：《红楼梦》的 知己之爱是建立在共同的志趣、追求之上的；《连 城》的知己之爱则是把传统的交友之道置换到爱情 上，将它进行了变形处理，它的表现形式可追溯到 中国传统的交友之道——“士为知己者死”。我们 知道中国古代历史上出现了很多为世人流传的“知 己”故事，如范张鸡黍、高山流水、刺客报恩等等， 而发生在《连城》中的知己之爱又是如何表现的 呢？下面就从三方面加以分析： 一、感藏知己，愿以膺肉报之 少负才名的乔生，以其诗才而获得知书工绣的 史孝廉之女连城的赏识，于是以连城为“真知我 者”，而史举人出于门当户对的世俗观念，为攀附 富家，不顾自己钟爱的女儿的意愿，将连城许配给 了盐商之子王化成。这对已经由相互了解、相互视 为知己而产生了真挚爱情的乔生和连城，是个多么 大的打击！乔生绝望了，但感情是割不断的，“梦 魂中犹佩戴之”，念念不忘连城的知己之爱。史举 人料想不到他的固执竟将自己钟爱的女儿推向了 濒临死亡的境地。连城抑郁成疾，积久难治，“沉 痼不起”。一位西域来的和尚，自称能够医治连城 的病，但用药很特别，“须男子膺肉一钱，捣合药 屑，服之则可”。要男子的一块胸脯肉，这分明是 给史举人选定的未婚女婿出难题。史举人派人去找 王家，卑劣小人王化成笑日：“痴老翁，欲我剜心 头肉也！”史举人气得发昏，便公开扬言：“有能割 肉者妻之”。性情敦厚的乔生，不忘知己之爱，毅 然挺身而出，“自出白刃，封膺授僧，血濡袍裤， 僧敷药始止”。连城服了用乔生的胸脯肉合成的丸 药，自然也就“疾若失”。乔生果然是“为人有肝 胆”，经受住了这第一次考验。连城病愈，史举人 理所当然地要实现他的誓言。可是，连城病时无动 于衷的王家，这时却不肯解除原来的婚约，声称要 诉之于官府。史举人又迫于王家的要挟，退却了。 于是只好设筵款待乔生，拿出千金日：“重负大德， 请以相报”。并且详细地陈述自己背弃盟约的原因。 乔生生气地说：“仆所以不爱膺肉者，聊以报知己 耳，岂货肉哉！”拂袖而去。在史举人，这固然是势 不得已，但却看轻了乔生。乔生肯割肉医治连城之 病，原是为报知己之爱，虽家境贫寒，财贿岂能动 其心，难怪他忿然“拂袖而去”了。乔生的割肉、 却金，更深深打动了连城的心。她出于无奈，自知 必将重病不起，托仆妇去宽慰乔生，说是以他的才 华，不会长久落魄，“天下何患无佳人？”并说自 己做了不祥之梦，恐怕不久于人世，“不必与人争 此泉下物也”。她的话意曲而情深，凄楚动人。乔 生回答得很慷慨：“士为知己者死，不以色也。诚 恐连城未必真知我，但得真知我，不谐何害？”乔 生认为：真正的爱情重在互为知己、心灵契合，不 在容貌、情欲。如果是真正的知己，即使不得结婚 也没有关系。这很近似所谓的柏拉图式的理想之 爱，的确，“爱的价值在于它自身，而不在于它的 结果”【４１ａＰ巧钔。所以，他希望能够得到连城的表示： “果尔，相逢时，当为我一笑，死无憾！”连城会意， 数日后，她自叔父家归来的途中，与乔生相遇，这 是他们第一次相见，连城“秋波转顾，启齿嫣然”。 乔生得到了连城明白的爱之表示，非常高兴，说： “连城真知我者！”两颗心紧紧地结合起来了，两个 生命也就联系在了一起。 故事前半部分设计的一钱“心头肉”（膺肉） 非常精彩。在中国民间，老百姓常常把自己最心爱 之物被夺取，称之为“剜却心头肉”。乔生献出“心 头肉”就是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献给了知己，这种 行为有着明显的象征意义：爱是一种付出，而不是 一种占有；是一种奉献，而不是索取；是主动，而 非逼迫；是无私，而非利己。正如周国平先生所说： “爱的给予既不是谦卑的奉献，也不是傲慢的施 舍，它是出于内在的丰盈的自然而然的流溢，因而 是超越于道德和功利的考虑的”Ｉ 】（Ｐ１７３）。乔生割肉 却金不求回报的行为深深打动了连城。 乔生以膺肉报连城的举动，有着深刻的宗教意 味：爱是一种责任，为了爱，要勇于承担痛苦，甚 至献出自己的生命。西方谈爱的哲学就是从之 爱谈起的，耶稣被血淋淋地钉在十字架上，这又表 明爱是和受难与牺牲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在现实 中，爱往往扮演受难者的角色，因为受难而备受赞 美”Ｉ ）。所以说爱是一种拯救，可以解救危难， 拯救生命。爱的价值，爱的分量，爱的圣洁，爱的 崇高，正在这一钱心头肉上，在血淋淋的十字架上。 二、感念知己，愿以死报之 当得知连城病愈，王家来人商订婚期。连城义 旧病复发，不数月便死了。乔生不顾非议，前往吊 唁，“一痛而绝”，相从地下。乔生死后，魂灵开 始了追寻。通过早已亡故的挚友顾生的帮助，辗转 多处，终于找到了连城。连城“见生至，骤起似喜， 略问所来。生日：‘卿死，仆何敢生！’连城泣日： ‘如此负义人，尚不吐弃之，身殉何为？然已不能 许君今生，愿矢来世耳。”’乔生明白地告诉顾生： ９２ 伊犁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２００９年 “仆乐死不愿生矣。” “卿死，仆何敢生！”你死了，我怎么能自己独 活？乔生的这句话真是感人肺腑，他用自己的行动 印证着要和连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 同月同日死”的生死诺言！只要能和自己所爱的人 在一起，即使在阴森恐怖的地狱里也乐意，而不愿 与所爱之人生死相隔地独活在人间。为了这难得的 知己之爱，乔生真正实现了“士为知己者死”的誓 —Ｌ 口。 连城和乔生为了爱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 生，生生死死不变。这是生死恋，是知己之恋，是 超越之别的知己。所有评论《聊斋志异》里的 爱情主题的文章，都特别欣赏《连城》篇。因为它 叙写男女主人公因知己而钟情，经历生生死死的磨 难方终成眷属，颇近似明代伟大的戏曲家汤显祖的 名剧《牡丹亭》。与作者蒲松龄同时代的大诗人王 士祯在其笔记小说《池北偶谈》中就曾评论说：“雅 是情种。不意牡丹亭后，复有此人。” 三、感恩知己，愿以魂报之 在阴司，乔生和连城的痴情感动了乔生在阴司 掌权的好朋友顾生，给他们争得复活的机会。然而 在复活之即，连城的心中却忐忑不安：“志恐不遂， 尚宜审谋，不然生后何能自由？”犹豫之后，连城 毅然作出决定：“恐事不谐，重负君矣，请先以鬼 报也。”连城为感恩知己，要以鬼魂之躯报答乔生 的爱。在还魂之际，连城要自己做主，争取分分秒 秒与乔生做了三日的鬼夫妻。做了鬼的连城简直是 义无反顾了！和乔生的耿直，外向不同，连城由于 识文和女性的内向性，心细沉着。她绣图征诗，寓 择婿之意于其中，含而不露，假父名资助乔生灯火 之赀，免去了私相授受之讥。为报乔生割胸肉之深 情，应命而对之一笑，当面传知己之情，也不失之 轻率。然而，其中也表现出越来越无所顾及的勇敢。 现在，意识到还魂后必有反复，便主动地“请先以 鬼报”，这在封建社会，连城的这种行为是不可想 象的，她在背离世俗的礼教规范的轨道上走得更 远，也更为彻底了。 蒲松龄描写的连城乔生的爱情实已有了现代 情爱的色彩，因为这两人的爱情正如恩格斯在《家 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所说的那样：“是以 所爱者的互爱为前提的”。马克思也说过：“如果你 在恋爱，你没有引起对方的反应，也就是说，如果 你的爱没有引起对方的爱，如果你作为恋爱者通过 你的生命表现没有使你成为被爱的人，那么你的爱 就是无力的，就是不幸的。”【５】（Ｐ］５５）是的，在爱情活 动中如全要一方付出，则是不公平的，法国现代作 家西蒙・波娃在《第二性——女人》一书中也说“事 实上接受和给予都是爱情的义务”Ｉ ｌ（Ｐ４４８）。正因为 如此，连城也就需要付出，以魂来相许，用贞节来 付出，这是最贞洁、最崇高的爱的付出，是最彻底 的爱的付出，是连城用爱来交换爱，以信任来交换 信任的最直接、最有力的手段，同时也是女性用来 爱的能力的最有力的证明。“性是爱侣之间示爱的 最热烈也最恰当的语言，……所以，如果一个人真 的在爱，他就应该自愿地保持贞沽。反过来说，自 愿的贞洁也就能证明他在爱”【 】（ＰＩ７１），恋爱中的女 人“使她自己和她敬仰的男人合而为一，她唯一的 办法是奉献她自己的身体矛ＩＩ灵魂” Ｐ４３２），对于中 国封建时代的女性来说更是如此，因为她们除了贞 节，一无所有，女人的价值是要靠男人的地位来体 现，“大贵妻荣”说的就是这种情形。连城和乔生 就这样在“极尽欢恋”、两性融合中，在相互的给 予中获得了爱的平等，体验着爱所具有的精神和肉 体的结合。经过生死相从，连城和乔生在阴司完成 了自主婚姻。这二人的真情正如马瑞芳先生所说的 那样是“充塞天地”Ｉｌｌ（Ｐ１３８）！ 综上所述，我们可把《连城》看作一篇爱情哲 学来读，它是以“知己”为内核，以“报答”为形 式的爱，它也是一个以“生死”为过程，以“给予” 为价值的爱。这部小说告诉人们：在爱的交往中， 只有完全地付出，才可能有全部的获得。 参考文献： ［１】马瑞芳．马瑞芳讲聊斋【Ｍ】．北京：中华书 局，２００５． ［２】（清）蒲松龄．聊斋志异［Ｍ】．长沙：岳麓书 社，１ ９８８． ［３】［法国］西蒙・波娃．第二性——女人［Ｍ】．长 沙：湖南文艺出版社，１ ９８６． ［４】周国平．周国平人生哲思录【Ｍ】．上海：上海 辞书出版社，２００５． 【５】马克思．１８４４年经济哲学手稿［Ａ】．马克思 恩格斯全集第４２卷［Ｍ】．北京：人民出版社，１ ９９９． 【责任编辑：吴孝成】
